第46章

  “那有什么不好的,”暮雪也笑,“权当是我为汗阿玛守边疆喽。再说了,草原上日子漫长,我总得找点事做。”
  “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是阳奉阴违,”四阿哥笑着摇摇头,“天高皇帝远的,你没规矩就没规矩吧。只是注意分寸。”
  暮雪很乖巧地点头:“我知道的。”
  四阿哥看看天色,道:“等明天天明,我们就要走了,四妹,我能帮你的,也就这几日,以后你得自个儿好好珍重。”
  暮雪听出他语气中的真诚,起身,向四阿哥行了一个宫礼。
  “多谢四哥这一程的包涵,我在草原上,会为你、为五弟、为汗阿玛等骨肉至亲祈福的。”
  天明之际,草原氤氲在一片白茫茫雾气里。
  八旗影影绰绰,在雾气里飘荡着。
  临到走了,一向开朗的五阿哥却沉着脸,叮嘱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你一定好好照顾好我四姐,她万一有一点不舒坦,爷横跨整个草原也要来揍你。”
  说着,还举起手来攥起个拳头给多尔济瞧。
  多尔济道:“放心,五贝勒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
  骑着马上的四阿哥提醒道:“行了,老五,你已经威胁他很多次了。”
  五阿哥最后扬了扬拳:“反正你要记住。”
  然后恋恋不舍地同暮雪道别:“四姐,那我走了。”
  暮雪望着他,这一幅格外孩子气的举动,让她笑起来。
  从她决心振作以来,五阿哥这个弟弟总是以最热心的态度帮她。
  暮雪忽然张开手,抱了五阿哥一下。
  “谢谢你,五弟。以后的路,我会自己好好走的。”
  五阿哥强忍着泪,嗅见姐姐发油的香气,是和额娘一样的玉兰花味道。
  “再会了,姐姐。”
  马蹄声响起,一行人缓缓开拔。
  山坡上,几个太监侍女揉了揉眼睛,眼泪迷蒙。
  被一众人陪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感觉强烈,甚至隐隐有种出游的感觉。
  可是此时此刻,八旗渐行渐远,一点点退出视线。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他们是真的要留在这草原上了。紫禁城也好,北京城也罢,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将他们一齐抛下,如同蝉翼蜕皮。
  “回不去了。”一个年纪小点的侍女喃喃道,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坠在青翠草叶上,了然无痕。
  离离青草连天,萋萋满别情,王孙归去,公主与他们无处可归。
  就连赵妈妈与伍嬷嬷这样老成之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伍嬷嬷一面伤心着,一面担忧地望向公主,望向她一手奶大的孩子。
  公主向来容易感伤,此情此景,她们不可当着她的面落泪,万一引得公主越发伤心,莫伤心累及身子,倒是罪过了。
  然而当伍嬷嬷瞧清了公主形容,却微微有些讶然。
  公主年轻的脸庞上,并无伤感之色,却是异常平静,只静静望着天尽头。
  察觉到伍嬷嬷担忧的视线,暮雪回过身道:“今日也没什么事,等会儿让大家休息去吧。总要有安静难过的时间才好。”
  “喳。”伍嬷嬷劝,“公主若是伤心,不如哭出来,宣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些,不然伤身子。”
  暮雪垂眼想了想,摇摇头:“我还好,大约是提前哭过了。嬷嬷别担心。”
  她已经哭了太久太久,刚刚穿越到紫禁城那几年,简直头顶上的一片天就没晴过,整日泡在潮湿阴郁的繁雨中。这样被连根拔起丢到沙漠戈壁上的经历,于她而言已经不是初次,也比不上那一次痛之入骨。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父母,引以为傲的学业,眼见光明的未来,一切在顷刻间化无乌有。她穿到这个封建君主制集权到了极致的年代,除了伍嬷嬷的几句汉语,连话都听不懂!还有一堆女则女戒紧箍咒一样套在头上,毫无颜色的前路,以及囚在一间小屋里失去的自由。痛不欲生。
  相比之下,被遗留在这草原,也就没有那么令人心碎了。
  家已经回不去了,她清清楚楚明白,终于痛苦挣扎重新凝结一种新的信念——她自己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家。
  她在哪里,家就在那里。
  大雾散去,日光破云而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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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在草原上,一片金光。
  雾气越大,却越预兆着极其晴朗的一天。
  午后,暮雪独自到草坡上等待日落。
  这样的天气,说不定有火烧云,能瞧见一场瑰丽的晚霞。
  柔软的鹅黄短毯铺在草地上,暮雪静静坐着,几个随从都离得有一定距离。
  她独自坐着,风浩浩荡荡拂过裙摆,远处好一些的芳草被波浪吹弯了腰,起伏着,绿色的海浪。
  不经意回眸,瞧见多尔济站在山坡下,遥遥望着她。
  他好像在那里站了许久了,暮雪想。
  她向他招了招手,多尔济看见,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只草编花冠。
  “闲着无聊编的,样子还行,公主可以戴着玩。”
  暮雪接过那草编花冠,指尖触及间杂的一朵小花,花瓣摸起来茸茸的。
  他是待了有多久,足够“无聊”到编制完一整只草编花冠?
  她把草编花冠递给他:“帮我戴上。”
  多尔济挑眉:“荣幸至极。”
  说着,他走到她身后。
  “你为什么在这里?”暮雪问。
  “怕五贝勒爷横穿整个草原来打我。”
  暮雪忍不住笑了一笑:“胡说。”
  多尔济的手掌边缘微微触碰到她的头发,比照着草编花冠的位置。
  “好吧,我向公主交代,一是觉得您看起来太孤单了,二是……也许您会因为伤心时瞧见我,对我好一些。”
  “汉语里有个成语,叫乘虚而入,说的就你这个心思。”
  “乘虚而入?”多尔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好,公主又教了我一个新词。”
  草编花冠戴好,他顺势在她身旁坐下,长腿微屈。
  暮雪瞥了他一眼:“你再过来一点。”
  “嗯?”
  多尔济不解,但动作却很迅速,立刻离她近些。西沉的日影将他们俩的身影照得长长的,影子交错。
  “不是要乘虚而入吗?”暮雪微微侧身,“我赏你这个机会。”
  下一瞬,多尔济只觉肩膀一沉,公主竟然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多尔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回过神,眼疾手快托住公主头上欲坠的草编花冠。
  “别乱动。”暮雪望着晚霞道。
  “遵命。”
  多尔济将草编花冠扶正,任凭公主靠着,一动不动,除了上扬的嘴角。
  她就这样静静靠在他肩上,眼见天际一点一点染色,变为粉紫。
  夕阳渐沉。
  和煦的暖风里,暮雪轻声抱怨。
  “你的肩膀实在太硬了些。”
  “我的错。”
  又静了一会儿,多尔济的声音在耳鬓响起。
  “其实,我的胸膛软和一些。”
  第43章 商会 暮雪不语,只是反手擂了一拳,正……
  暮雪不语, 只是反手擂了一拳,正敲在他胸膛。
  低低的笑声响起,多尔济轻轻捉住她的手, 带着刀茧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略显粗粝。
  “好了, 我不闹了,你看那太阳要落下了。”
  他们于是不再说话, 只静静欣赏着日落。
  草原上的日落,多尔济瞧过很多次。但这一次的日落, 却总觉得格外美些。
  他侧着瞧一瞧公主。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点点落寞与温柔的神气。格外惹人怜惜。如若不是公主拒绝, 他是真想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全然地将她保护起来,谁也伤不到她。
  公主在这草原上, 只有他这个倚靠了。这个念头有些卑鄙,可是他又隐隐有些不可言说的窃喜。无论如何, 他会待她很好,不只是为了显示对清廷的尊重,也是为了他的心。
  想到从此以后, 可以与她看无数个日落,多尔济便微笑起来。
  广袤的草原上,暮色四合, 远处一群羊慢慢抵达羊圈, 落日余晖把羊毛都照得发金光。
  同样的夕阳,也照到公主属人的帐房上。
  今日送别后,公主发了话,除了几个当值的,都可歇息半日。
  小丫鬟英子因此有时间伏在榻上哭了半日。
  英子是公主府后来买回来的一批丫鬟, 平常跟着带教侍女看炉子烧水,才十四岁,年纪小因此格外伤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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