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口?”
“就是杀虎口,因为是西边这段长城,乡下人就浑叫西口。”
听起来怎么很耳熟的样子?
暮雪遥遥注视着那些雁行人,把西口两个很熟悉的字翻来覆去的念了两边。
“西口……走西口?走西口!”
她蓦然瞪大了眼。
难道,这就是与闯关东并名的近代以来著名的人口移民流动,走西口的开端吗?
第28章 雁行人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击中了暮雪。……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击中了暮雪。
日光照耀在她身上, 暖烘烘的,也同样照耀在他们身上。不问身份,日光总是一律很慷慨地照着地上的人们。
她来到此地, 是因为和亲喀尔喀的圣旨。而这些人,是为了生计, 背井离乡,做雁行人。
这时候的人, 安土重迁,除非真有难处或者为挣钱, 不会轻易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窑洞,到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他们离开家, 离开亲人的时候,是怀着各种心情呢?或许老母亲会忍着泪, 往包袱里塞几块连夜做好的莜面馍馍。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或许会泪汪汪地, 将情哥哥一直送到村子口。
而他们本人呢,会惶恐明日不知身在何处吗?会害怕前路漫漫,背负着家人期望却一个铜子也带不回来吗?还是会乐观地希望有好事发生?
虽然身份境遇天差地别, 但说到底,同是天涯沦落人。皆是因为各种不得已,去往一个陌生的位置的地方。
或许, 她能够在一些地方帮助他们, 而他们也许能成为她长久立足塞上草原的资本。一切图谋筹划,终究得要人来完成。
暮雪久久凝视那些走西口的初行者,一直到前边的人都觉得奇怪,过来催促。
“怎么了,在看什么?”
五阿哥也学着她的样子往后看, 觉得奇怪,一帮庶民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也很不容易,要到关外讨生活。”暮雪回过神,浅笑着说。
“你们女人就是爱多愁善感。”五阿哥抬腿往前,“走啦走啦,四哥他们都过关了。”
暮雪答应一声,重新坐进轿子,由众人抬着,从城墙之下的关口过去。
最近都是艳阳天,没下雨。为了保障公主贝勒爷有水吃,先行士兵们提前在道路旁新打了一口井。他们都是熟手,善于分辨地势,能够快速打出甜水井。要是寻常人,随地乱打井,十有八九打出口咸水井来,水又涩又难喝,只能给畜生饮用。
中途歇息时,暮雪的轿子正好停在离着甜水井不远的地方。侍女们提了桶新打上来的水。支持小碳炉,为四公主煮茶吃。
茶叶是从宫里带来的碧螺春茶,用沸水冲泡开,香气四溢。
暮雪捧着茶盏,茶叶的袅袅水汽温热着她的眼睛。她盯着茶汤,惦记起那些走西口的雁行人。
远远地走了那么多路。日头又这样晒,一定口渴了吧。
她抬眼望一望那甜水井,井周围站着两个侍卫把守着,心知这井水不会随意给老百姓引用。
于是把她的侍卫黄忠喊过来,交代了一番。
跟在公主行驾之后,商人以及雁行人队伍也在休息。
他们是很有眼力劲的,虽然要借贵人的势跟在后头,但也不可以跟的太紧。否则要是惹的官兵过来驱赶,那就麻烦了。因此自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至于因为粘的太近而讨人嫌。
雁行人之中有一对父子,嘴唇都干的开裂、发白。做儿子的小刘,掏出一个葫芦,晃晃,还有一点水,便递给老父亲。
“爹,喝水哇。”
“俺娃喝。”
“那咋行,你喝哇。”
老刘只好抿了抿,润润嘴唇:“这样行了,离能饮水的地还有几里路呢。”
“这路可真苦。”
“这算逑,你至少领到了文书能从关口堂堂正正过来。”老刘说,“从前我过去,还得扒城墙子,钻狗洞呢。”
要是被抓到,少不得被毒打一顿,勒索掉身上所有的铜板。老刘有一个朋友,就是因为拽着钱袋子不肯放被打死了。
现在,归化城那边驻扎着许多八旗兵,为了供应军粮,圈了十个庄子,准他们领了票去耕种,也算是有一份过了明路的收入。老刘因此带着儿子一起去种地。
歇了一会儿,瞧见前头公主行驾开拔,他们赶忙把农具小心翼翼抱起来,背在身上往前。这锄头还是新从当铺里赎出来的呢,等到年底还要去当钱好过年,就是人有闪失,这农具都不能有闪失。
老刘与小刘夹杂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路过方才公主停歇之地,瞧见几个侍卫守着一口甜水井。过路之人无不斜视,却也能空咽唾沫。这井一看就知道是为贵人打的,专攻贵人以及官吏用,无人时会用井盖盖住并上锁。
这出西口之外的地儿,严格来说全是蒙地,他们不敢随意掘井,不然冲出一个骑奴,将人踩死了也无话可说。
父子俩恋恋不舍地望一望,继续往前走,走过去时,忽然听见一位侍卫说话了:“喂,你们是不是想喝水。”
老刘吓了一大跳,怎么,想想也有罪吗?立刻摇头若拨浪鼓。
那侍卫笑了:“四公主心善,怜悯你们走得远,特意吩咐了,若想喝水的可以过来打井水喝,只是不许污染了水源。”
众人面面相觑,不大信。小刘胆子大,上前作揖求水喝。结果那侍卫还真让他从井里打了水。
小刘是真的渴了,举着葫芦,咕噜噜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大半。
她吩咐道:“这惠民井,也不好只做一口,你且留神着,回头领银子请人看好了位置打井,不要离得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
又行了一日的路,抵达归化城。其实这座城严格算起来是蒙地,属于蒙古土默特部。前明的时候就建成了,鼎鼎有名的漠南女主“三娘子”于此城主持大局,换了四任丈夫,掌管草原军政大权长达数十载,三娘子与前明朝廷议和,开了马市,蒙汉两族民众可于此处进行商贸。时到今日,仍有些汉民称呼归化城为“三娘子城”。
暮雪是在往归化城路上,听见多尔济无意间提起此事。
一听便入了迷:“竟然草原上还有如此人物。”
“当然,并且不只一个,”多尔济望着暮雪道,“三娘子之前,还有满都海哈敦。当时的大汗死去时,她才三十岁,人人皆有异心,想做她的继任丈夫,继承汗位。然而她挑了一个四岁的贵族孤儿做新丈夫、新可汗。一统东西蒙古。”
他坐在马车里,她的身边,以很温和的目光望着她:“公主,草原上或许没有紫禁城那样雄伟的宫阙,但是,你会喜欢这里,喜欢我的草原。所以,不要害怕。”
多尔济曾数次陪她进紫禁城。经过那一重重宫门,四公主原本的松快就少一分,像是整个紫禁城一点点压在她身上一样,最后很安静地守着规矩,挑不出错处。
被这样一双温柔眼眸注视着,暮雪竟然有些不敢继续看他的眼睛。只是把脸侧过去,用手挑起绣帘,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多尔济的笑声低低的。
“公主,你是不是又喜欢我多一点了?”
“青天白日的做起梦来了。”
她回敬道,却仍不看他。
一时沉默下来,车轮碾在泥土上,深深两条压痕。
在快要到
椿日
时,暮雪思虑着土默特部落的人,问多尔济:“土默特的都统,你熟悉吗?可有什么特别的礼数。”
听见这个,多尔济语气便有些淡淡的:“从前的土默特都统,确实是蒙古人世袭。只是去岁,皇帝以“土默特士众委靡,弓马不娴”为由,给原都统定罪停职。后来派了一个京官来当都统。这人我就不大熟了。”
那时候他的漠北族人有不少在此地,纠结在一处,偶尔也起些小摩擦和矛盾。是以皇帝责备原土默特首领时,喀尔喀部对此沉默。
但是战局已定之后,再回看这局势,多尔济便觉得有些微妙。
他曾私下里同祖父土谢图汗说过,祖父意味深长道:“黄金家族在此统治百余年,如今连个都统的位子都保不住,博格达汗厉害啊。”
他们蒙古部落从前习惯称清廷皇帝为博格达汗。
这语气的微妙,暮雪听明白了,不再问,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前来迎接暮雪等人的,便是清廷派来的新都统以及治军的费扬古将军,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令暮雪意料之外的人,本地黄教寺庙大召寺掌印喇嘛,内齐托音。
一条洁白柔软的丝绸哈达,轻轻搭在暮雪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