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椿日
一见她年幼是个公主,随便拿些东西糊弄她,也未可知,于是又叫来了伍嬷嬷,让伍嬷嬷爹白日里也到市场上打听一番物价,报与她知。
那边延喜一见范毓奇,便笑着邀功:“我可是在主子面前好好夸了你一回,够厚道吧。”
“多谢公公体恤。”范毓奇作揖,顺带递上一个荷包。
延喜接过,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笑意愈深。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造化还在后头呢。”
将荷包收下,延喜另外问范毓奇刀削面要多少钱,这厨子叫人家出来该给多少钱,问清楚了,自己又掏了相应的数目给他。
“这是四公主吩咐给你的。我们主子和其他人不一样,帮她做事,他不会让你吃亏。”
范毓奇拿着这钱,都愣住了。
他跟着爹做生意,也接触过一些贵人,帮着做一些事,费力又费钱,只求他们正常经营不被随意打压。那些贵人们,待他们商人的态度,都是一个模样:我能让你伺候,是给你脸了。
像四公主这样的,他是第一回见。
随后延喜公公又说到了公主想知道物价行情的事,范毓奇自然满口答应,不在话下。
范家是生意人,在几大县都有铺子有房子。回到这里的范宅,他高高兴兴地向范永斗禀告:“……这位公主,是个厚道人,极好相处的。”
范永斗捋捋胡须,没有表态,只说:“你把公主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位四公主,素来名声不闻,可这样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知道本地物价,定然是不愿意让其他人随意糊弄。又或者对于商贾知识有些兴趣,打算多弄些银钱进账,好好过日子。
她可以说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外来户,猛龙过江,也得试探深浅。对于从物价这个点入手,确实不错。要知道,往归化城再到漠北的货物几乎都是从他们这儿发出去的。知道了这头的物价,也就算知道了源头的成本价。
如此行事有章法,看来漠北那边的生意,除了土谢图汗手下官员以及活佛手下喇嘛需费心神之外,还得多加注意这位四公主。
范永斗思量片刻,对儿子说:“让人把你媳妇从张家口接过来。”
“叫她过来做——”范毓奇说到一半,反应过来。
公主是个女的,还年轻。他也正二十来岁,就是为避口舌,公主也不会主动召见他。
这事还真得叫他媳妇过来。
于是连夜差人赶赴张家口,让范毓奇之妻周七娘赶紧过来。怕赶不及,也不要来大同了,直接去杀虎口那边等着。
晋商做生意,向来是男人单独外出,不带女子的。
周七娘接到家人传话,还有些懵。
她嫁到范家五年,与范毓奇聚少离多,生了个儿子才两岁。
“这,叫我去,但福儿怎么办呢?”周七娘哀求道,“再说,这生意上的事,我全不懂啊。”
婆母态度坚定:“叫你去就去,福儿有我照看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是因为你,让老五的差事有了闪失,错失良机,那你就是整个范氏的罪人!”
这话吓得周七娘一激灵。
她一面哭,一面收拾行李。
福儿已被乳娘哄睡了,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周七娘俯身轻吻孩子的小脸,万般不舍,想象着等他醒来,找不见娘亲,该哭得多伤心。
想一想,她便落下泪来。
乳娘也揉了揉眼睛,劝:“五少夫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也是离了我家孩子,到您家的,那时候她还没满周岁。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周七娘猛一抬头,看向乳娘,两人对着落泪。
终于还是被催促上了骡车,由仆人护送着,速速前往杀虎口。
抵达大同,停下来修整补充物资。暮雪等人应知府与总兵邀请,去寻访古迹,看一看云冈石窟和云冈寺。
“四贝勒爷、五贝勒爷,和硕公主,劳您抬头,这上头的匾额乃是万岁爷前年来时,亲笔御书题字。”知府殷勤介绍。
暮雪抬头去看,只见匾额上书“庄严法相”四字,确实是汗阿玛的字迹。
她于佛法并无什么研究,穿越以来的印象主要是宜妃的小佛堂,说起来后宫嫔妃还比较流行吃斋念佛。只是她那时特别消沉安静,宜妃连拣佛豆这类的小事都不让她做。
当时还不解,后来有点明白了,宜妃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女孩本来就已经很消极避世了,再念佛,天知道会养出什么性子,总不能在她手底下养出一个要出家的公主吧?那真的是要了命了。
因此暮雪连《心经》都背不下来,是只是走马观花。知府在那里大赞康熙皇帝的天人之姿以及绝妙笔触,四阿哥五阿哥听得烦,又不好让他住嘴,便各自抬腿往不同的方向走。
知府愣在原地数息,望望四阿哥去的方向,又看看五阿哥去的方向,纠结了一番,最终与总兵分头跟着两位阿哥,还不忘叫副手好好招待和硕公主与额驸。
那副手的官员也未曾有过接待年轻公主的经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话都有些结巴。
暮雪索性告诉他,她喜静,愿意自己慢慢看。
那官员如蒙大赦,领着人跟在后边,不打扰四公主雅兴。
随意瞧着,目光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身后的多尔济,他倒是看得很认真。
想想也是,漠北政教合一,草原上的活佛是他的叔爷爷,当今土谢图汗的兄弟。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家学渊源。
“这里的寺庙,同你家那边的,不大一样吧?”暮雪闲着无聊,问他道。
“确实不太一样。”多尔济道,“建筑之类的有所差异,会有经幡柱,很多种颜色的风马旗,刻着经文,风一吹,特别好看,你会喜欢的。归化城有座黄教寺庙,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白日里观景,夜里回官邸,范家同伍嬷嬷爹呈上来的物价折子俱出来了。
暮雪让多点了两盏灯笼,接着光亮对照着看。
伍嬷嬷爹呈上来的折子较为朴实。他是天明之后,在街上一家铺子一家铺子过去问的。因此多半是今日的价钱。
范家的则更为详细,给出去过去三年大致的价格。一看就知道这家有专门记录物价的意识。
两份折子涉及当下的物价大同小异。草原上常吃的炒米,一两银子可买一担。次等砖茶二分银一块,上等砖茶卖七分银。土白布六分银一匹,绸布则要三两银子一匹。
她连着看了三夜,对于这边的物价大致有个数。
休整好之后,送嫁队伍再度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古道往杀虎口去。
杀虎口,在大同至西,为长城关口之一。若想往归化城以及北边的草原去,此乃必经之地。
听说是长城的关口,暮雪从轿里出来,打算看一看。
四月的天气,正是春深日暖的时候,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土色,零星有一些绿色灌木。此地风沙甚多,连长城瞧着,都比京城外的那端要灰蒙蒙些。
她把目光从城墙上移开,往回看。
站在高地之上,她能清楚瞧见蜿蜒的送嫁队伍。队伍末尾,兀自空了一大截,而后有许多骡子与人远远的挤在一团。像一截断了的尾巴,怯生生地跟在队伍后头。
她眯着眼眺望,试图瞧得更清楚。
那些人里,前面的一些穿着还算体面,牵着毛驴或骡子。骡子肩上驮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因不知为何停下来,刨着蹄子试图找草吃。
再往后的,尊容就不容乐观了,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打着深一块色、浅一块色的补丁,背着锄头之类的农具。
“那是什么人?”暮雪问过来请安的守城官吏。
那小官顺着她的视线看,诚惶诚恐:“啊,卑职失职,后头应该是商人和雁
春鈤
行人,实在不像样子。卑职这就叫人去驱赶。”
“不用。”暮雪略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些。
这些人估计是见她的送嫁队伍要往关外去,想蹭一个方便跟在后头。前面有官兵,碰到盗匪的几率就大大下降了。路也给大部队踩踏过,走起来不至于太过于艰难。
她又问:“什么是雁行人?”
小官的表情有些尴尬。
暮雪道:“别怕,我没有任何问罪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就当是给我讲故事。”
小官支支吾吾道:“这个,虽说从前管得严,不让人过去,但是还是有些胆子大的冒险到塞上去种田。春日过去,秋冬回来,就跟大雁一样,所以浑称雁行人。这不前几年打仗,放宽了些,他们就敢走西口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