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老头是外乡人,口音重,易微半猜半蒙才晓得他说啥。
  “没关系的,我看看,能用得上我们店里都收的。”她扶着他温和地劝道。
  风老头犹豫着打开了旁边挂了锁的隔间,这间应该是用来住的,杂乱但还算干净,角落的小床上睡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易微猜测那是风老头的孙子。
  号称很破的书被整齐码在桌上,约莫有四五十本的量,大多颜色黄些,封面书角成了残片,和外头那些几乎崭新的相比确实太破,不过也不影响阅读。
  易微弯弯眼笑:“爷爷,敢情你把好货都自己藏起来呢。”
  风老头看得出她在说些宽慰的话,他扯了扯打过补丁却还是破洞的衣服,语速很快道:“我知道小徐是看我们爷孙俩可怜,每次都变着法给我们钱,可我晓得这些书根本卖不出去,哪好叫他这么破费。”
  易微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猜也猜得到他的意思,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好声好气道:“那只是我们街里卖不出去,他在网上都是千万册的卖,您不用担心他赚不到钱。”
  她撒了个小谎,将徐应初的作品销量大打折扣套在了这些废书头上。
  风老头听到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抹了把泪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后来易微也不管这书到底破不破、脏不脏了,不管不顾尽数都收了下来,还取了个整付了现金过去。
  风老头不干,执意要找钱,易微随手从桌上抓了把花生,踩着电轮一溜烟飞了出去。
  她大喊:“用花生抵刚刚好!”
  然而没开出去多远,一个转弯的功夫,被林间窜出来的黄鼠狼吓了一跳,易微连人带车侧翻了过去。
  这过了弯角,西江路的人看不到这处的狼狈,易微只能龇牙咧嘴自己爬了起来。
  手肘脚踝全蹭破了皮,此刻正泊泊往外渗血,易微没时间管这些,先冲上前把汪汪乱叫的啾啾抱了起来检查。
  啾啾皮厚,事发时又坐在易微身侧,好在毫发无损。
  易微松口气,搂着它又亲又抱。
  书被风大爷分批装箱捆好,倒是没散落一地,只是徐应初的爱车小蓝惨了,昨天还锃亮的皮肤今天就大片破相了……
  易微颤颤巍巍拨了通电话出去:“对不起啊,徐应初,我把你的爱车弄伤了。”
  “你翻车了?”徐应初根据她抽象的描述整合出了答案,“人没事吧?”
  “没事。”易微眼神飘忽,又撒了个小慌。
  可啾啾不配合,冲电话那头叫唤得凶,嘤嘤呜呜听着倒比昨天被恶人踹还悲戚些。
  徐应初眉心一拧,声音柔和地不像话,就像他无数次轻哄啾啾,溢满着关怀和爱。
  他说:“不要怕,不要哭,我很快就到。”
  第15章 七日助理(6.2) 要不然你今晚留下……
  蹬腿的电三轮,欲逃囚笼的废书,伤痕累累的自己,易微看着这一地惨案,觉得她还能在徐应初来之前先行抢救一下。
  她放下怀里的狗,弓下腰气沉丹田,试图将拨乱的局面反正。
  然而车里成箱装的书动辄大几十斤,于她一个体重四舍五入才勉强够百的负伤菜鸡而言实在有点困难,好在啾啾那三十斤的体格子也在助力,老天有眼,车体终于还是动了起来。
  易微忍不住夸赞:“啾啾,你真是妈妈的好宝贝!”
  后方传来一声冷哼,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蓦然出现在眼前,因为用力的缘故,手背青筋凸起,多了几分蛮狠的野性,少了几分平静的柔和。
  易微认得,这是徐应初的手,一双总是持笔轻描淡写的手。
  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不,帮手,其实根本就不是啾啾。
  “好了,稍微往边上站站,我来搬就好。”徐应初扬扬下巴朝她示意。
  这带铺的沥青路,地面被洗刷得干净,易微身上没沾染什么污渍,只是摔倒时下意识着力的皮肤划破的口子还在往出渗血,她瞧了一眼有些头晕目眩,这会儿才深刻意识到痛。
  易微没逞强,点点头老实挪到了一边。
  徐应初体型偏瘦,干起活来却格外有力,搬书搬车不喘大气,神情自若,永远高洁无暇。
  易微想起他从后方搭上来的手,像是将她虚揽在怀,莫名叫人脸红心跳。
  她踟蹰着,搭了句莫名的话:“我不怕,也没有哭。”
  徐应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那你挺勇敢的。”
  如果按两人以前的关系,易微十成觉得对方在阴阳她,但真正相处下来后,她在自己都不自觉的情况下已经对徐应初发起了改观。
  徐应初拍了拍腾出来的车厢座椅,冲她说:“上来吧,去诊所上点药。”
  “哦哦,好。”易微在他有些晃眼的笑容里慢一拍地往前走了两步,然而抬腿上车厢时险些崴脚摔倒,幸亏站在旁边的徐应初及时扶了一把。
  他轻蹙着眉问:“脚扭到了?”
  “好像是有点,垫脚的时候有点刺痛,不过没有很严重。”易微老实说道。
  “嗯,冒犯了。”徐应初点点头,微微半蹲,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进了车厢后座上。
  速度很快,不过短短两秒的动作,易微的脸就已经熟得像烂熟番茄似的,通红又滚烫。
  两人都不自然地撇过了视线,避免彼此眼神相撞。
  易微抱着心心念念的狗,徜徉在清醒的秋风中,却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直到路过那间铁皮废品站时,风老头扬声叫停了车,又走上前口齿不清冲自己絮絮叨叨了什么,易微才彻底抽回了纷杂的思绪。
  车继续前行,易微的怀里也多了一大包干干巴巴的花生。
  徐应初告诉她:“老风说你爱吃就多拿些走,花生是他自己开荒种的,没打药,个头生得小不饱满,让你别介意。”
  易微掰开一颗,内容物是干瘪又粗糙的,吃进嘴带着点涩,就像风老头这个人一样,她的眼睛突地泛起了酸。
  “我自作主张把风爷爷的书全都收下了,到时候我把多出去的钱还给你。”
  情绪是有味道的,嗅觉灵敏的啾啾能闻到,功能稍欠缺的徐应初似乎也能。
  他的声音裹挟在带着香樟叶味的风气里,他娓娓道来,向她讲诉风老头的故事。
  风老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也不清楚自己多大年纪,只晓得自己来自西南地区的某个偏僻乡村,是一路东行流浪到这里的。
  他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初来那天在刺骨的江风里捡下个娃娃,于是他不再孤身一人,于是他有了家。
  为了孩子有稳定的生活,风老头终于落了脚,他疯狂叫嚣的破鞋板也终于得了休息。
  但世上永远遵循的原则是麻绳专挑细处断,那孩子有白血病,难治又花销不小,父母养不活才给丢的。
  风老头狠不下心再把孩子丢一次,愣是咬牙硬挺到现在。
  但他年老体弱,没工作能力,便以捡废品维持生计。
  周围商户见他可怜大多都愿意帮衬些,都默契地没有回收供货纸箱再利用,而是留给了风老头谋生。
  徐应初淡声道:“不用,那些钱我本来就打算全给他的,我知道你会这么做,所以放心交给你办。”
  整个岱林中街好像都是苦涩的,七老八十的王婆婆为了孙子高昂的房贷还在奋力踩着缝纫机,木工店的张师傅早些年做工被压断腿落了残疾,小卖部的娟姨是个独自养育孩子成人的寡妇,gelato店旁边的糖画老板是个盲人,他画龙从来点不对睛……
  可是徐应初呢,你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易微侧过头看着他的鬓发随风飞扬,心头漫起好多无以言说的问题。
  诊所开在居民区附近,医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看见徐应初调侃了句:“哟,又带着你家二月啾前来求药呢?”
  徐应初无奈笑了笑,侧身让出被挡在后方的易微:“没,这次是给我朋友治。”
  医生冲易微点点头,笑着问:“姑娘,你严不严重,不急的话我前头还要扎几个针,能等等不?”
  诊所内人很多,来就诊的多半病恹恹的痛苦姿态。
  易微摇摇头:“不急的,你先忙。”
  医生从里间搬来两个塑料凳:“成,那劳烦你们等一会儿了。”
  诊所就一个医生,工作十分忙碌,开药扎针输液,半天没见她停下来休息会儿。
  好不容易轮到易微时,她正张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老太太急吼吼跑进来。
  “罗医生,我头疼,给我开点安乃近吧。”
  “吴阿姨,这药不给卖了,我给你开点其他药吃好吗?”
  “可我就觉得那个效果好,为什么不给吃?”
  “副作用太大了……”
  两个人来回拉扯,易微插不上嘴干脆闭上了,不再提让她先喝口水的话。
  脚踝应该是崴到了,这会儿鼓起了包,有些发烫红肿,易微不舒服地扯低了袜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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