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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她不痛恨也不厌恶任何人,只怨自己藐小又无力。而有时候,她又忍不住会企望:如果我瘦一点、好看一点、更优秀一点……假如有这么一天,我宽宏大量不跟他们计较,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对于熟悉她的人来说,竺愿的变化确实很大,她用半个学期的时间让自己瘦了近50斤,变成凰艺最常见的那一类漂亮女孩儿的模样。”
  “只是减肥?”郑奕惊问。
  “可能还有整容,我看不出来,不过采楠很确定,她说她在看到竺愿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周允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们都觉得好像有点像乐乐。”
  大一是祝云乐在凰艺风头最盛的时候,他的作品和照片一起在校内疯传。论年轻、论天才、或者论长相,他都是一群人里面最拔尖的那一个。竺愿发自内心地羡慕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想成为他。
  “他就不介意吗?”郑奕惊忍不住问。
  周允行说:“不介意,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而除了这些让他们隐隐觉得不舒服的点,竺愿是一个认真细心、谦逊到几乎毫无原则的人,即使早早过了社团招新的时间,因为她在专业上展现出来的优势,祝云乐还是把她揽进了风神的队伍里。
  但那时候的祝云乐并没有意识到,他不在意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
  采楠讨厌竺愿,无关她的认真谦逊,也无关她的专业能力,从看到竺愿的第一眼起,她就确认了自己不会喜欢这个人。
  也许是她退避躲闪的态度太明显,竺愿主动找上她,问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采楠说没有。
  她不信,认真说你提出来我都会改的。
  采楠弄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卖可怜给谁看啊。
  于是她直截了当说:“你没做错什么,我就是单纯不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于竺愿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她再一次被全盘否定,她自己、连带她几个月拼了命的催吐减肥、锻炼学习、在自己脸上动刀……她耗费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她咬牙忍下的欺辱,她那么认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想变成一个更好、更讨人喜欢的人……
  这一切好像全都没有意义了。
  你根本就不需要改变啊,你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那么讨人厌。
  她强撑起来的、本就岌岌可危的自信心于一瞬间倒塌。
  彼时,采楠转身离开,她甚至欢快地接了别人的电话:“喂?乐乐,你在哪?大晚上的还吃海底捞啊,史波也在?胖不死你们。”
  竺愿站在原地,她看着采楠一步一步走远,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祝云乐他胖什么,我那时候才胖呢。
  哪个时候?
  脑子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出现画面,她喉咙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场,吐到后面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空了,一键按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抽水马桶的漩涡带走才好。
  这样她就只剩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
  一具没有重量的皮囊。
  鼻头忍不住泛酸,她一屁股坐在狭小的卫生间地上开始哭,可外面传来保洁阿姨打扫卫生的响动。
  她死死捂着嘴,半点声音都不敢露出来,只有憋红的眼角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糊得手心一片粘腻。
  “她得了厌食症。”周允行说。
  郑奕惊没有回话,他扭头看向窗外,闪电劈开大半个天穹,闷雷随后震响,不一会儿,雨点劈里啪啦地砸落了一地。
  满地都是雨水的尸体。
  第48章 缱绻
  周允行和采楠都不能理解竺愿的卑微,那些压抑自己、委曲求全的隐晦情绪离他们很远很远。
  祝云乐本该和他们一样,但谁没想到,不过半个月,他就站在了竺愿那一边。
  她和很多人一样因为祝云乐加入风神,但近两个月的相处中,除了道具置景上偶尔的交涉,他们再没有别的交流。竺愿甚至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
  可她一点都不沮丧,这种“和别人一样”的猜测反而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直到某一天,她去办公室交一份设计比赛的参赛表,凑巧只有吴教授在,他正在忙,随口指使她帮自己统计一份数据,竺愿应声说“好”。
  她坐在电脑前做数据,吴教授收到一条消息,可能是着急要看桌面上一份pdf格式的文件,他右手直接覆在竺愿握着鼠标的手背上,竺愿慌张抽开手,他的左臂又在她起身的动作中无意间擦过女生柔软的胸口。
  采楠凑巧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她没察觉出办公室里古怪的气氛,扫了一眼后大大咧咧地问:“诶,许老师不在吗?”
  竺愿慌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长久地定在吴教授背上,好半天才懦懦地开口问:“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
  采楠和吴教授几乎是同步看向她,目露惊讶:“你说什么?”
  “他摸我。”竺愿惊慌失措地看向采楠。她不愿意这样,可她不得不逼自己向一个厌恶她的人求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话在说出口的刹那,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周允行告诉郑奕惊:“本来是一件查监控就可以弄明白的事,但偏偏那间办公室里的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而过道里监控显示,从竺愿进办公室到采楠进去,中间只隔了10分钟。”
  竺愿只说了“他摸我”,吴教授说“那就是个意外”,采楠的态度是“我不知道”。
  除了这三个人,他们再找不出别的线索。
  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双方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算了,可校内的流言从来都不愿意以“算了”告终。
  “昨天一个修理暖气供应的工人不小心从梯子上滚落下去,摔骨折了。”
  只要两个小时,这件事情就会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播,变成——“四号楼有一个大二的女生,她男友出轨,自己为了报复他找人上床,却感染了hiv,今早跳楼自杀了。你别不信啊,拿我前任的现任的头担保,千真万确!”
  竺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
  但她不可以。
  她终于明白,妥协只会代表自己道德有瑕,既然自己长相、实力和人缘每一样拿得出手,她只能咬死了做一个软弱但善良的可怜人。
  她要吴教授受到惩罚,再也不能回到凰艺教书任教。
  于是她找上了祝云乐。
  竺愿隐约记得,祝云乐在某次集体讨论的时候随口说过,如果你看到胖虎在欺负大雄,你除了帮大雄,其余的选择都是在帮胖虎。
  她赌祝云乐是一个永远不会选择中立、不会冷眼旁观的人,她也费劲心力去扮演一个绝对的弱者形象,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使劲掉眼泪哭了近半个小时,祝云乐不为所动,只是耐心等她哭完说明来意。非得等到自己着起急来,慌不择言地说:“他们说,我这么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我就非得去死才有人相信我!”
  祝云乐愣了愣,沉默了半分钟,才点头说:“好,我帮你。”
  .
  “没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周允行说,“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等,等那段时间过去,什么事情都会被人忘记的。但竺愿太着急了,她逼乐乐站在她那边,走那条只会两败俱伤的路。”
  祝云乐的介入,就像给隐隐将熄的灰烬添入大把大把的燃料,火势一下滔天,甚至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郑奕惊问:“没人知道乐乐他在想什么?”
  “我问过,他当时对我说——”周允行笑了笑,“显而易见,他在扶助弱小。”
  标准的祝云乐风格的回答,连郑奕惊也无言以对,好半天才问:“那和刘子承有什么关系?还有他说竺愿虐猫。”
  “刘子承其实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已经毕业了,和我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大一下学期的集体采风,他闲着没事,是帮老刘带我们的学长。”周允行淡淡地说,“那个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乐乐要退学,刘子承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是听同学说的,也可能是老刘和他聊过……”
  确实是这次采风活动,让刘子承注意到祝云乐这个人,栗姐和老刘曾无数次对他提起过的名字终于在他眼前具象化。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美、天才和傻.逼这么和谐地融为一身。
  他问过祝云乐:“你犯得着吗?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祝云乐一脚把他踹出门外,关门前探出个头,吊儿郎当地说:“你犯得着吗?你跟我有关系?”
  刘子承瞪眼看着紧闭的房门,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个学弟真的很欠收拾。
  采风结束,刘子承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凰艺,得空的时候就帮老刘干干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曝光了竺愿虐猫的照片,让她苦心营造的凄苦可怜小白花的形象终于被一次性撕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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