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为什么?”
“不知道。”郑奕惊平淡地说,“我那时候太小了,早忘记了。”
祝云乐唔了一声,抬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抚:“那有什么,你不是还有奶奶吗?多慈祥善良的老太太,哪像我——”
郑奕惊瞥他一眼。
“告诉你个秘密,”祝云乐眨了眨眼,又开始胡说八道,“小时候我爸妈老背着我谈恋爱,也不管我的,可烦了。我当时才刚上学,就想,我生来一定是为了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的。虽然到现在班里的党员也没我的份,不过人嘛,还是要有一点……”
“你好啰嗦,”郑奕惊抢过他手里的小仙女棒,顶着热腾腾的日光甩下他往前跑,“赶紧走了!”
祝云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扬声道:“你着什么急,跑一身汗热不热啊?”
郑奕惊回头,凶巴巴地朝他喊:“要你管!”
没一会自己就笑了。
阳光炽热,在他从没想过的时间和地点,该有的以及不该有的心思,全在这个夏天疯狂拔节生长。
可这个时候,他们仍旧不够熟悉。
不然郑奕惊就会告诉他,我是不记得了,可奶奶和姑姑知道,她们都瞒着,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
而他早忘了的一段往事,会在他偶然偷听到她们交谈后,毫无理由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日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每一幕的动作细节、神态变化,都那么清晰。
十多年前,小小的郑奕惊独自在庭院里玩球。
一个面容熟悉的俊秀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背着帆布包,风尘仆仆,轻轻喊他的名字。
“郑奕惊。”
郑奕惊抱起地上的球,走过去,透过铁门细细凝视男人的脸,一张那么疲惫,却温柔带笑的脸。
“叔叔,你是谁呀。”郑奕惊仰起头,一派天真的模样,“奶奶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
他亲眼目睹男人眼里闪动着的喜悦光芒在那一瞬间熄灭,变成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于是郑奕惊便止不住地快乐,为这个恶作剧,也为成功伤了他的心。在他早早失去为人丈夫的资格后,郑奕惊亲自用儿子的角色,对他“父亲”这个身份完全否定。
陈阿姨终于赶过来开门,在郑奕惊身后夸张地大呼小叫。
小奕惊抱着球,乖巧地让出位置,站在一旁,歪头打量着郑怀朝——他的爸爸。
眼神单纯又恶毒,像是在问:爸爸,你怎么那么失败呀?
那是他早就不记得的事情,却在日复一日的反咀中,成为他这十多年里,做过的最坏、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25章 旧伤口
郑奕惊先一步到服务中心,在树荫下等得有些无聊,目光渐渐落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身上。
上午最早举起手机的短发女生早早看到他,心里的小人嗷嗷叫,在地上打了无数个滚,却只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多看几眼,稍有被发现的征兆就装出正襟危坐的架势来,直到郑奕惊朝她走了过去。
短发女生卧槽一声,慌张收回眼。
同伴察觉,坏笑着推她:“哇,他在看你。”
她急忙否认:“你别瞎说。”
郑奕惊脚步停在女生面前,隐隐有些疑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间变得慌里慌张的,却依旧问道:“过来一下行吗?”
女生震惊地一指自己:“我?”
郑奕惊点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很快转身走开。
女生站起来,刚想走就被同伴一把拦腰抱住:“他好像在害羞诶!”
她回头,嗔怪似的睨了笑嘻嘻的同伴一眼,追上前去。
脱离人群,女生仰头看他,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会说什么,哪种不切实际的可能都预演了一遍,却不想郑奕惊直截了当问:“你上午拍的照片能给我一份吗?”
“啊?”女生一愣,但见对方皱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连忙点头说好,大着胆子问,“那我加你?”
郑奕惊点头嗯了一声,等她把照片发过来才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橘心,”女生心里砰地炸开花,强行忍住才没跳起来,“橘子的橘,心情的心。”
五分钟后,祝云乐开车下山,一路听到旁边人手机“嗡嗡”的消息提示音不停,惊奇道:“刚认识那女孩儿?你速度这么快?”
郑奕惊听懂了他的意思,恼怒瞪他:“你想什么?是我妹妹。”
祝云乐偏头看他屏幕,备注是“容子纨”。
容子纨:哥哥哥哥哥哥!
容子纨:我亲爱的哥哥?
容子纨:你在不在?
半个小时后郑奕惊才屈尊降贵回复她——要多少。
容子纨秒速还他一个“去死”的表情包。
这熟练的语气,果然是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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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刘奶奶咸得发苦的午饭,郑奕惊去外头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回来就不知道祝云乐去哪了。
他在屋里等了半小时,实在无事可干,陪着邻居家的小孩儿抛球玩了一下午。
临到傍晚,小孩的家人抱着条摔伤腿的黑色土狗回来。
小孩眼睛一亮,喊着“大狗狗”扑上前去,郑奕惊拿着小皮球戳在一旁,小孩儿兴奋地搂着狗,狗子黝黑的圆眼睛却往他这里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狗子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幽怨,好像在怪他抢了自己的地位,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把球还给大人,自己转身回院里。
刚一抬眼,就见阴暗的小巷忽地有微光一闪,没一会儿,祝云乐从转角走了出来。
一起进了屋,郑奕惊自己拿起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半瓶,递给祝云乐一瓶阿萨姆奶茶,像是对不久前,郑奕惊给他倒的那杯橙汁的小小报复。
祝云乐笑了笑,接过却没拧开,随手搁在四四方方的老电视机旁,一拍他的脑袋自顾自走开。
郑奕惊盯着他的背影,身影从门外消失后又转回那瓶奶茶身上。
生平头一遭,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心眼。
在皋平的第二天。
郑奕惊照旧先从黏黏糊糊拉小手的姿势中抽离,却没立即下床。
趁祝云乐还没醒,小朋友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觊觎很久的、祝云乐柔顺的黑色头发,接着还不满足,又学着祝云乐平时捏他脸的感觉捏了回去,心里稍稍疑惑,为什么这人的体温总是要比自己的凉上一点,不过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这才心满意足翘着嘴角去洗漱。
床上,祝云乐闭着眼,左手抬起搭在额头上,嘴里无声骂了一句:“臭小鬼。”
没等他再度睡着,一个力道忽地往他身上一扑,小朋友的声音响在他耳旁。
“祝云乐!陪我去晨跑!”
祝云乐万分艰难地睁开眼,没回话,眼神却好像在说:你做梦。
郑奕惊:“你起不起?”
祝云乐闭着眼:“我不。”
郑奕惊推他。
祝云乐叹了口气,趁他不备,拉住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就把人压在自己身上,一手支着脑袋带笑低头,缓声哄他:“小朋友,乖啦,自己跑,让我再睡几分钟。”
郑奕惊瞪着他,不怎么费力地挥开他压住自己的手臂,撑起上半身嗷呜一口咬在他左侧脸颊上。
祝云乐一愣,坐起身,边拿手背擦脸:“你属狗的啊?”
小朋友“哼”了一声,翻身下床,自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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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才正正经经地开始拍摄任务,一切都准备就绪,祝云乐拎着摄像机去采访前一天沟通好的几位老人,走前丢给郑奕惊一台索尼微单,给他随便玩。
想到索尼机的操作没佳能一类的傻瓜相机好上手,祝云乐随口问了一句:“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郑奕惊低头摆弄几下,镜头对准灰墙上冒头的几株稀疏野草调光圈和感光度,回答他:“你看不起谁啊,知不知道凰艺博物馆里的那几台leica、rolleiflex,还有国产海鸥、宝丽来都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凰艺的学生,新生第一课就是去校博物馆转上一圈,尤其是影视学院,没人会说自己不曾见过里头的老物件。祝云乐到现在还记得初入学时,讲解的老师说这是知名校友席宛琼过世后,亲人代为捐给学校的,还对徕卡镜头上那几道裂缝表现得尤为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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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乐当时多看了两眼,立马断言说一看就是熊孩子摔的,同学还不信,谁曾想才过去两年,那位熊孩子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哇!好厉害。”祝云乐夸张的反应又惹得郑奕惊扭头,不满地看他。
他本来还笑着,想到什么却突然停住,问道,“你妈妈是席宛琼?”
郑奕惊转回头,拽着相机肩带,手慢慢放下,轻轻嗯了一声。
“她特别棒。”祝云乐由衷地说,“在我们学校,尤其是摄影系,她至少是半个系的人心目中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