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人进了屋,祝云乐摸索着开灯,郑奕惊站在一旁,忽地瞥他一眼:“你哪来的一群哥哥弟弟?”
祝云乐看向他,一对微弯的眼眸在灯下晦暗不明:“让你叫我声哥哥都不肯,管我哪来的哥哥弟弟。”
郑奕惊不说话了,噌地扭头上床去,背过身不再理他。
祝云乐早习惯了这小孩动不动就炸毛不理人的毛病,没当回事,反正他自己就能气消,也用不着人哄,特别省事儿。
夜里九点,时间尚早,窗外一片静谧的热闹,是蝉鸣鸟叫的主场。郑奕惊侧耳听了半晌,翻了个身,目光从床顶斑驳的挂历画转到靠在床头的祝云乐身上,忽然开口问:“她是一个人住吗?”
祝云乐闻声低头看向他,轻轻一点头:“嗯。”
“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祝云乐平静地说,“我听到的说法,是她小儿子十多年前早夭,大儿子出去了再没回来,老伴到年纪也走了,最后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郑奕惊静静看着他,慢慢眨了眨眼睛。
祝云乐接着讲道:“生活上应该还过得去,能领低保,咱们学校的学生出来采风,老师也会尽量把人安排到她家里住,勉强算一项经济来源吧。”
“多吗?”
“不多,”祝云乐回忆了一下,“最开始我听她跟采楠谈起住宿费,硬说学校给多了,她说在她家,吃住一天八块钱就够了,你敢信吗?”
“活着很辛苦。”
“嗯,当时老刘问我们,知不知道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有人说得特官方,让他们学会感恩,珍惜自己现在富足的生活,或者尽自己的努力帮助别人之类的。”祝云乐笑了笑,“老刘当时跟看傻子似的瞪他们,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解散了。”
郑奕惊问:“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没想什么,”祝云乐淡淡地说,“就是觉得苦里挣命,特别不公平。”
同情和略尽绵薄之力是面对苦难的人时,最标准的答案,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们是这个世界上同等傲慢的两样东西。
郑奕惊默默注视着祝云乐的侧脸,心里暗自想着,他当时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越是用力活着的人,反而会被生活抛弃……这算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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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渐渐西沉,天边透出鱼肚白,一轮红日于山头间喷薄欲出。
一夜无梦,郑奕惊被屋外扫帚清扫院子的动静吵醒,略微一蹙眉,慢慢地睁开眼。
他刚要坐起身来,感觉到什么,上半身猛地一顿。
镇上的夏夜天有些凉,他们俩都是各自盖上一层薄毯睡的。郑奕惊扭头看向床中间,两个人分别睡着自己那一边,中间确实有一条明晰的分隔线。
可在毯子上,交握在一起的手还是显得亲密过头了。
掌心发热,隐约有些潮湿,他有些难受地握了握手,确认了覆在上面主动抓着他的是祝云乐,就越发迷茫起来。
他是什么海獭宝宝成精吗?干嘛非要和人手牵手睡觉?
郑奕惊慢慢把手抽离开,下床前摸了摸他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冰凉的手腕,帮着塞进毯子里。
盯着他看了几秒,祝云乐合眼睡得正熟,看起来难得乖顺,可不笑时,又不可避免地给人一种生分的距离感。
郑奕惊静默片刻,转身下床,轻手轻脚往外走。
几缕晨光自窗格外泄入,照亮了微微扬起的嘴边弧度,分明是一副抑制不住心上雀跃的模样,他却不愿暴露,心里胡乱想着,这人小时候肯定养得特别招人烦,是那种睡觉都要人哄,不抱着娃娃不肯闭眼的麻烦精。
第23章 混蛋乐乐
早上喝的是甜粥,刘奶奶揣着两个还热乎的水煮蛋,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祝云乐谢过她的好意,张嘴就夸她粥熬得香,小心剥壳时的神色极其真挚,仿佛面前的不是酸菜萝卜,而是法式大餐,把老人家哄得直乐。
郑奕惊拌着粥,冷眼看他表演。
刘奶奶笑完,嘱咐他们快吃,不然粥要凉了,转身往厨房走。祝云乐终于收回眼,低头掰开圆滚滚的鸡蛋。郑奕惊还以为他可算演够了,要准备吃了。可下一秒,这人拿着黄澄澄的蛋黄,直接过来往郑奕惊嘴里塞!
郑奕惊猝不及防,差点被他呛死。
祝云乐立马装模做样地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郑奕惊咳出泪花,捂着嘴瞪他,眼里尤带着未褪的震惊。
他简直没法理解,祝云乐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蛋。
长这么大,郑奕惊自知不够宽容大度,但这么想收拾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厨房离餐桌不远,刘奶奶透过熏黑的那扇窗,一眼就能瞧见他们这边的动静,抓着把蒜头扬声喊:“乐乐!喝你的粥去,别折腾弟弟!”
桌上两人对视一眼,祝云乐好像要说什么,郑奕惊眼皮一掀,凉凉扫他一眼,端着碗起身,径直走向圆桌的另一端坐下,压根没给他张嘴的机会,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大字“离我远点”。
祝云乐丝毫不气馁,摸出手机戳了几下。
兜里,郑奕惊的手机嗡地一震,他握着小勺喝了口甜粥,作势不看。
祝云乐便支着脑袋望向他,颇为急切地朝他示意了好几次。
郑奕惊这才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心里想着,至少要向自己道歉三次,他才准备考虑原谅祝云乐。
祝云乐:你一天是不是得生几百几千次气啊?
祝云乐:这样不累吗?营养跟得上?
祝云乐:不如多吃个鸡蛋补补?
郑奕惊额角青筋一跳,恼怒地回他——滚!
刘奶奶做的粥甜得过了头,郑奕惊忍着几口喝完,抬眼就见对面得祝云乐不情不愿地拌着粥,好不容易喝一口还被腻得吐舌头……这种人怎么有脸来叮嘱他不要挑食?
他撤回眼,起身要回房,又被祝云乐叫住:“奕惊,”眼睛弯着,右手筷子尖指向院子里的水龙头,“洗碗。”
郑奕惊脚步停住,乖乖应了声哦。
这一天的原定计划是上山拍镇子的俯瞰照和几组空镜头,小朋友已经准备好给他抱机子脚架,祝云乐却朝他一招手:“别急,今天不拍了,我带你出去玩玩。”
郑奕惊是见过他的安排表的,闻声诧异地回头。
祝云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自然地瞥向一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郑奕惊瞧见墙边排插旁的几块大电池,顿时心下了然。
说什么带他出去玩,都是他给自己忘记充电找的借口。
祝云乐也不在意被他揭穿,自如地笑了笑,握着瓶防晒霜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往他鼻尖轻轻一点,留下个带着指纹印的白色小戳,凉飕飕的:“过来抹点防晒,不然一天就能给你晒分层了。”
郑奕惊心里一动,睁圆了眼睛望向他,跟了过去,戳在祝云乐面前。
可祝云乐完全没有get到他隐晦的、想要他给自己抹上这个想法,抬手往郑奕惊脸颊上一糊,盖上半个白花花的掌纹形状,语气温柔:“乖,自己涂开。”
郑奕惊懵了半秒,眨巴几下挂了丝白色防晒霜的纤长眼睫,不可置信地看向祝云乐。
心动个小饼干!他想亲自上手,糊这王八蛋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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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平山多,不少村落依山而居,这些年因为泥石流肆虐,村民往山下迁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好一些已过古稀的老人仍固执地留在老屋里,不肯走。
祝云乐要找的就是这些人。
从镇子往山里走,脚程快也要一个多小时,祝云乐戴着一顶姜黄色的渔夫帽,微抬起宽大的帽檐,站在山脚下仰望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山路。
日光炙烤大地,炽热的暑气仿佛不可见的刀刃在切割裸露在外的皮肉。
郑奕惊跟在他旁边,握着根仙女棒形状的小电风扇——简小红在他临走前硬塞过来的,自顾自地吹风,默默盯着祝云乐看。
祝云乐一皱眉,他就已经能听到这人心里咚咚敲响的退堂鼓。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祝云乐转身,一拍他的背示意他往回走,理直气壮道:“也不是非要自己爬,咱们开车来干什么用的。”
行吧,反正谁都没他有道理。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开车不过十几分钟。车停在游客中心旁一座小树林辟开的停车场,他们从车上下来,首先听到的就是一阵笑闹声。
这鬼地方居然还挺热闹。
不远处的树荫下,傍着一群乘凉的高中生,他们动作一致,都齐刷刷地往他们俩那边瞧。
手里的速写板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这种地方,这个时间,会出现的也就只有来写生的学生们了。
郑奕惊收回眼,没当回事。
祝云乐从另一边绕过来,示意他往树丛里的一条岔道过去,可这样恰好要穿过这群学生。
自两人出现起,那群高中生嗡嗡的议论声就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