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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知道,叶焕肯定什么都知道。
  叶焕依旧带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衣领从闻确手中抽出来。
  他推了推自己的半框眼镜,漠然地说,应忻说,他解脱了。
  我.操你闻确一拳招呼到叶焕脸上,声音表情全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所有血液倒流,直灌进脑子里,什么叫解脱了?他出事了是不是!
  叶焕被闻确那一拳抡趴到桌子上,却一声都没吭,撑着桌子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无辜地看着闻确。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其中一个大喝一声,在公安局还敢打架!
  闻确被这一声暴呵惊醒,目光从叶焕身上移开,看向门口的几个警察。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全都哽住了。
  转眼间,叶焕已经神态自若地坐在了会议桌旁,警察也列成一排走进来。
  警察对楼姐使了使眼色,于是闻确也被楼姐拉到会议桌旁坐下。
  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打架的。刚才呵斥他的那个警察再次开口,语气依旧严厉,我们要了解一些情况。我们走访调查发现,你和被害人应忻之前是情侣关系?
  什么叫被害人?闻确又激动起来,叶焕见机站起来按住他,被闻确一把甩开。
  叶焕这种人,现在沾他一点边,他都觉得恶心。
  闻确!那警察又呵斥道,配合调查!受害人是统一称呼,你现在就负责回答我的问题。
  闻确强忍着情绪,是。
  那警察翻了翻手上的卷宗,你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一月十五号,他来我家楼下找我。
  你们说什么了?
  他来找我,想跟我和好。
  你拒绝了?
  嗯。闻确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得病了,不想拖累他。
  你什么病?
  创伤后应激障碍。
  闻确说完,边上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埋头在纸上哗哗写起来。
  一月二十号,你在哪里?
  一月二十号?闻确抬头看向天花板苍白的灯光,这些天日日混沌,他对时间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
  他在少年宫里上班,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楼姐忽然替闻确说了话,
  那警察眉头一皱,让你说话了吗?
  她说的对,我在上班,这些天一直在上班,怎么了吗?应忻是不是出事儿了?闻确忽然越说越激动,呼吸也越来越急。
  你冷静点,那警察用手里的笔,敲了敲会议桌,我现在问你,被害人应忻之前有没有对你表现出过自杀的倾向?
  闻言,闻确直接怔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警察已经说得十分明显
  自杀的倾向。
  他哆哆嗦嗦地转头看向叶焕,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
  刚刚叶焕说,应忻解脱了。
  应忻自杀了?他听见自己说。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卷宗底下拿出一张对折的白纸,打开后放在了闻确面前。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清清楚楚是应忻的笔迹。
  如他先前见过的所有应忻的笔迹一样,秀气又端庄。
  而就是这样一页堪称书法作品一样赏心悦目的字迹,在所有字的最上面,却大大地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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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暂定周五更新
  第73章 不要被命运找到
  警察说,监控显示应忻在一月二十号的晚上,最后一次出现在大连某个海边高崖,毫不犹豫地从几十米高崖一跃而下,至此音讯全无。
  闻确见过夜里的海。
  在他们旅程的第一站,轮渡航行在渤海上,俯仰之间没有半点光亮,似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进黑色的大海。
  在那里,应忻告诉他,自己曾独自站在北大西洋沿岸,入夜那里的海和这里一样黑,但远比渤海庞大、黑暗、不见尽头。
  应忻曾说,他很害怕。
  闻确实在不知道,就在那几个月后,再次站在陡峭崖壁上的应忻,看着脚下重重激荡的黑色海水,到底是什么心情。
  崖顶到海面垂直四十米,处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应忻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甚至没等海水倒灌进口鼻,就要感受身体的每一个块骨头,每一块肉,每一处神经断裂再崩飞
  他们催促着闻确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线索。
  可是闻确盯着最上面的那两个字,迟迟不敢再往下看。
  他怕看见诸如死亡下葬之类的字眼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这一生送走了太多至亲,也看过太多张遗书,每次他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就总要再经历一次,反反复复的折磨。
  可天人两隔终究不像那种虽然来得猛烈,但只要耐心呵护,多加治疗,总会愈合的皮肉之苦。
  这是经久不息的折磨,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永永远远无法逃避,无法愈合的痛苦折磨。
  自从那天他在迎应忻家看到,应忻和另一个男人拥吻,他就一直以为应忻即将迎来的,会是两个人能白头到老,而不是比谁先疯的正常人生,会是应忻一直梦寐以求的,再也不用孤身一人的甜蜜生活,会是他永远无法想象的幸福生活,会是那个二十八岁就一跃成为副教授的天才应忻该有的生活。
  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却从来没想过,应忻的结局会是在二十八岁放弃大好的人生,在又黑又冷的深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应忻所做这一切,乃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在惩罚他,惩罚他这个事事害怕,处处担忧的胆小鬼。
  可就算是应忻再怨他,恨他,也没有打他骂他,没有逼着闻确回头,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惩罚他。
  惩罚他永远记住自己。
  闻确手指攥着那张遗书的一角,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彼时会议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闻确投过来,等待着闻确接下来的反应和回答。
  众人的目光如同芒刺,深深扎进闻确的脊背。
  他轰然起身,用已经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对面前的警察说,我能不能自己一个人看?
  彼时那张遗书的另一端还压在警察手里,如果应忻真的不在了,这封遗书就是能证明应忻死于自杀的最后物证。
  闻确用近乎失神的双眼看向那个警察,双眼虬结着可怕的血丝,胸口大幅起落,吸气和呼气都变得困难。
  叶焕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察觉到闻确不对的人,他一把拉住闻确,问他,你带药了吗?
  闻确点点头,我刚吃了。
  闻言,叶焕看向对面的警察,他不能受刺激,能不能先不看?
  还没等警察说话,叶焕的胳膊就被一只有些无力的手拉住,闻确摇摇头,我看。
  在场的警察不好再逼闻确当着众人面看,也拗不过硬是要看的闻确,找了间没人的审讯室,让闻确进去看。
  闻确拿着那封信走进审讯室,巨大的双面镜立在房间一侧,他无视了这房间里的种种,在触碰到椅子的那刻,立刻浑身瘫软,跌坐在椅子上。
  徐徐展开那张信纸,闻确浑身战栗,仿佛自己也被深夜冰冷的海水淹没。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的眼神聚焦在一个个字上。
  而他仅仅只看了第一行,就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痛哭,大股大股的眼泪从眼睛里喷涌出来。
  【遗书】
  当你们找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要找我,也不要救我,也不要办什么丧事,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解脱了,不要浪费大家的精力。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承受后果,不必责备任何人,大家都没错,谁都认不得。
  尤其是闻确,我的爱人,也许我还有机会这么叫你,毕竟我们不远万里去签字盖章的那本结婚证上,还白纸黑字地写着我们的婚姻关系,你不要伤心,也不要自责。
  我觉得人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爱而不得。
  十八岁的我这么觉得,二十八岁的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为了抹去十八岁的我的遗憾,几年前,我远渡重洋,回到你身边。
  感谢命运垂怜,我们又遇见。
  现在,我又要为了抹去二十八岁的我的遗憾,投身这汪洋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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