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它们是制造的云彩的机器。
现在的他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哄他的瞎话,只是哄他的人早就不在了,就算他信,也没有人再哄他了。
而如今再看这些烟囱,他只会想,这烟到底是燃烧了多少人,才得以升腾。
他从小在钢厂长大,吃的是钢厂发的冰棍儿,喝的是钢厂发的汽水。
每次放学,闻确先跑到钢厂,疯玩一大圈,等着闻风行下班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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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闻风行的工资交着闻确的学费,交着各种家用,月月累积下来,还能有富余,家里生活得不算富裕,也算是小康。
直到某一年春节前,和现在一样冷的一天。
那时的钢厂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下岗潮席卷整个东北。
正式工人全部下岗,只留下临时工。
曾经能养活一万人的钢厂,如今苟延残喘只剩个躯壳。
整个东北,一夜之间,百万工人下岗。
闻风行的名字就是在那一年出现在裁员名单上的。
从那以后,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充斥着争吵和矛盾,郑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闻风行的烟也越抽越多。
学体育的闻确变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滑冰,也从他的爱好,变成了使命。
意思是,不滑到出人头地,就对不起所有人的期待。
只有他,能重新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第35章 跨年
所以他始终不懂,李晴朝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是最知道滑冰对闻确来说是有多重要的人,却一定要害他,让他永远站不上冰场。
车窗外的景色还在不断变化,没过多久,钢厂也被甩在身后。
接踵而至的是大片的农田,冰雪封冻的白色土地绵延百里,连接着被雪覆满的绵延山脉。
那是只有在东北才能看见的独特景色。
白色的山脉上,无数黑色枯木昂扬生长,绵延数百里的黑白森林,更清楚地刻画着每一寸山脊。
如同被放大了数万倍的木质版画一般震撼,笔直的白桦林拔节生长,在冰天雪地里才显得悲壮。
黑色越野驶上盘山道,农田也一去不返。
盘山道下,是万顷冰封的河流,天地之间,只有巍峨的高山和不见尽头的河流。
倏忽之间,视野里突然挤进大片绿色,深绿色的针叶林取代了细弱的枯木。
好像生命突然有了色彩。
闻确收回视线,回望向左边的人。
想什么呢?应忻边开车边问他。
闻确很少露出这种忧郁的表情
从没发现,云禾原来这么美。
应忻愣了一下,旋即轻声笑了,调侃他,那你以前也没发现我这么喜欢你?
说真的。闻确转过身面向应忻,认真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彼时车刚好驶入河西镇,柏油马路终止于此,往前都是颠簸的土路。
应忻无名指拨动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到下一首歌,太安静的环境说不出心里话,应忻没有关掉。
十年前。应忻缓缓开口。
闻确没想到应忻真的能给他说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对于他这种丧失了部分记忆的人来说,拥有如此清楚的回忆,已经是下意识无法做到的事了。
音响里的女生轻声唱着,是一首很耳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歌。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应忻继续说,十年前小高考的时候,老邓让你帮我练体育,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
你那时候成天按着训练运动员的方法训练我,我每天回到教室的时候,都累得跟狗似的。
闻确其实很少听应忻讲这些有趣的话,虽然明明重逢之后,他们该有很多时间好好聊这些的。
但是那段时间,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最讨厌体育,但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开心。
歌词缓缓唱着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因为能天天跟你待在一起啊!应忻笑起来,我没有朋友,永远独来独往,所有人都以为我性格孤僻,不与人亲近。其实是他们都看不上我,不愿意和我玩,也不和我说话。
只有你,闻确。只有你愿意成天和我待在一起,陪着我练,跟我聊天。还记得高考前那次运动会吗,大家都想复习,没人报名,他们就把所有没人参加的项目都写上我的名字。跑一千五百米的时候,我觉得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腿跟灌铅了似的跑不动。
就在我脑袋马上就要杵到地上时,你一把拉住我的手。当裁判的体育老师都要气死了,追着我们大叫,让我们把手撒开。你凑近我说,快跑,别让他追上。
闻确看着应忻小嘴叭叭给他讲着以前的事,除了互相补课这件事,其他的,都像是在听一个新故事。
他茫然地听着每一个字,心里泛起酸涩。
音乐的声音很小,却依然能被清晰地听到。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他攥紧手心那只手,掩盖住神色中的茫然。也笑了起来。
这的确像是我以前会讲的话。
当然啦,我以前就在想,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脑子简单又有趣的人。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应忻失笑,当然是夸你!
黄昏一点一点爬满天际线,河西镇仅剩的几户人家,烟囱都飘起炊烟,夕阳西下时,竟意外的好看。
应忻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最后拉着闻确的手,最想说的话,却忽然说不出来了。
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应忻沉默了半晌,然后低着头说:我在校报和电视上见过好多次你的照片,你有那么多高光时刻被记录,怎么就没人记录高中那场运动会,你拉着我的手跑的样子。
车内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耳边的音乐,乐此不疲地唱着。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
闻确低下头,时隔十年,两只手重新紧紧地牵在一起,上面还戴着属于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对戒。
他笑着抬起头,因为我当时很帅吗?
应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记录他拉着自己手跑的样子。
那天,没风,太阳大得很。你在我前面一点,一直回头看我,光打在你的脸上,照得汗珠都亮晶晶的。全场都在看我们,而你在看我。
应忻也看了看他们正在十指紧扣的手,笑意漫上眼角。
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但是现在我确认,那就是。
闻确听着应忻的描述,他从来听过这么青涩却甜蜜的故事。
尤其,自己还是这个故事的其中一个主角。
他忽然有些庆幸,老天垂怜,自己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应忻的手。
闻确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发现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
应忻的爱实在太伟大了。
如果是他在十年后,发现自己曾经爱慕过的那个天之骄子,如今已泯然众人,早已配不上如今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像应忻一样,依然爱得如此坚定,如此纯粹。
闻确忍着眼眶的酸涩,拉过应忻的肩膀,一把把人揽到怀里。
我怎么会才开始爱你。
他说。
应忻没有说话,只是抱他更紧了一点。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拥抱着彼此。
音乐刚好也唱到最后一句
生命宛如,静静的相拥的河,永远,天长地久
天边的残阳散尽,漂泊十年的那颗心,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他们的第一站也就此开启。
应忻带闻确回到了他曾经住了快二十年的老屋,当年他妈不辞而别后,他也搬离了这里,算算如今快两年没回来了,加上在美国的三年,整整五年都没在这里住过了,
这是一个只有四层的筒子楼,走廊都在户外,现在天黑下来,只有两户亮着灯。
应忻家住在一楼,钥匙插进锁孔,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闻确跟着应忻走进屋,手里的东西刚放在地上,就占了这个屋所有的空地。
这是间没有客厅的单室,大门打开就是卧室,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
屋子倒是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墙上的大白刷得干净利落,离地五十厘米还统一刷着绿色的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