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散尽残阳> 第20章

第20章

  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懂了那些说法。
  时异事殊,一切他所以为会留在他身边的,最后都离开了;一切他所以为会离开他的,最后还是回来了。
  那些人也没说错,物是人非,热闹不再,旧钢厂入不敷出,几经合并,最后才勉强保住。
  家乡在不知不觉中由盛至衰,一年内亲人死尽,从此六亲无靠,人生所有重大变故都发生在正当年,回头再看,自己已经到了开始衰老的年纪,冰与雪,纠缠久,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只是从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命运是如此一败涂地。
  直到他看见应忻坐在岩石上,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一堵高高的红墙,想妈妈。
  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到此凄凉的不止他一人,他曾以为的早已风光无限的应忻,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风光过,
  无尽的天,无尽的雪,无尽地映照在他眼前。闻确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应忻身边。
  怀里的水果罐头的汤叮叮哐哐地响着,闻确在应忻左边站定。
  他比应忻高不少,也壮实不少,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应忻旁边,刚好能遮住所有从他身后吹向应忻的风。
  应忻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庙宇,丝毫未察觉身边的动静。
  过了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瓶开了盖子的罐头,腾腾的热气从罐头里飘出来,带着水果的甜香。
  这罐头没凉,全靠闻确一直在怀里捧着,一路都宝贝似地护着。
  应忻垂眸,冻得发红的手接过眼前的罐头。
  明明是买给闻确的,他怕闻确在山上会冷,到时候至少还能吃口热的暖和暖和。
  没想到,最后都进了自己肚子。
  闻确站在风口,在身侧护着他吃完罐头。
  没有勺子,应忻只能捧着瓶子喝。
  眼睛片被雾气结满,脸和嘴唇都冻得发白,白皙修长的手指不住发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长长的外套垂在地上,从闻确的角度看去,显得单薄又瘦弱。
  天色越来越暗,北风吹得越来越猛,闻确把手搭在应忻的肩头,温声道:要是冷了就回家吧。
  没想到应忻一把抓住肩头的手,若即若离地握着,半晌才哑声问:你高考之后去哪了?
  闻确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他当然可以告诉应忻自己当年发生的一切,毕竟应忻都已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他没必要再瞒着。
  可是眼下应忻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说起,大脑拼命组织语言,还没等他说,应忻就抢先开口了。
  当年马上就要高考的时候,你突然休学,没跟任何人说,把东西搬得一干二净。直到高考之后也没人听过你的消息,你上大学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没有。闻确抽出被应忻攥着的手,我当年意外受了伤,没有拿到特招的资格,治疗的过程中又错过了高考,你们都去上大学了,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好吗?
  应忻低声接话:不好。
  他站起身,有些仰视地看向闻确,闻确也低下头看向他。
  随即,他对着闻确,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尘,我不是土。不好。
  什么意思?闻确问。
  应忻注视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你是桥,渡我。
  打哑谜似的话,闻确只听懂了一半。
  他问应忻什么是渡,应忻不告诉他。
  那你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应忻冻得红扑扑的脸仰着头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像透明的玻璃珠,眼睛一圈都泛着水光,中间是炯炯的目光。
  我也可以渡你,只要你给我机会。
  闻确沉默了很久,觉得应忻说的可能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举手之劳的小事,小到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让应忻记了很久很久。
  他想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了。
  话到了嘴边被咽下,询问的话太伤人了,就好像在直愣愣地坦白,我根本不记得你了。
  鬼使神差地,他揽过应忻,把人抱在怀里。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没经过任何大脑思考的行为,如果再加一些思索,闻确断然不会这样做,只是那时那刻,那情那景,他就是那样做了。
  应忻突然被抱住,整个脑子都是蒙的。
  眼前是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鼻间充斥着清爽的洗衣液味,天地缩略成眼前的种种。
  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发晕。
  应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攀上闻确结实的后背,手指接触到纯棉卫衣时的柔软触感,让他眼里都快被幸福模糊。
  他把头深深埋到闻确怀里,用最小最小的声音,悄悄地说了一句,
  我爱你。
  闻确紧紧地揽着人,用自己的羽绒服把应忻裹起来。
  天几乎全黑了,大风呼呼地刮过,卷起脚下的浮雪,闻确耳边只剩风声,他心有些慌了,后悔让应忻在这待到这么晚。
  怀里的人不知道在乱动什么,他手臂紧了紧,嘱咐道:看你冻的,别冻死了。
  怀里的人没听到,还在兀自告白。
  闻确不敢再等,就这么带着人往下走。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山脚下的马路边。
  刚才闻确是怎么半牵半抱把自己领下来的,应忻甚至都不敢回味,跟做梦一样。
  他小心地用余光看向闻确,对方倒是一脸凛然的样子,但他依然很开心,在心里小小地笑了一会儿。
  闻确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边看导航边问他:冷不冷?
  不冷不冷。
  其实应忻想说,身体有点冷,但是心里很暖。
  但是有点害羞,还是没有说出口。
  闻确又看了他一样,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说:不冷了就行,刚才你脸色冻得太吓人了,我都怕你冻死。
  应忻:?
  所以抱着下来是为了分他羽绒服,是怕他冻死?
  他突然释然地笑了
  他就知道一切都没那么顺利,之前始终努力和他保持距离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这么亲密。
  闻确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选择无视,安慰自己这样已经该知足了,至少刚才,闻确真的抱他了。
  于是几秒后,他选择释然地朝闻确扯出一个微笑,然后温声说: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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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忻儿真是太太太太太可爱了!>....<
  第19章 你发烧了
  回去的路还是应忻开的车,暖风开到了最大,应忻的手依然冻得发抖,苍白细瘦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脸被冻了一下午,又被猛地吹上热风,结满了不自然的红。
  山下这段路几乎一辆车都没有,浓墨似的黑夜里,远得不见尽头的马路,身边就是漆黑不见顶的庞大山体,黑色宝马融入这无边的夜色中,只有远光灯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闻确皱着眉头看着应忻,手上一直没停,一会儿调调暖风,一会儿给应忻掖掖领口的衣服。
  他一直不会开车。
  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在高考结束的暑假考驾照,闻确那个时候还抱着短腿在家里抑郁,从来没有考虑过考不考驾照的事情。
  加上他这些年都没有怎么出过门,就算出去也是走路或者坐公交,从来没觉得那里不方便。
  直到今天坐在副驾,只能干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强打着精神往回开。
  他望着车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心里腾出一股无名火,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怎么连开车都不会。
  闻确想起七年前闻风行被人当街砍si的那天。
  初夏的夜里,云禾的小夜市。那天郑云穿了新买的连衣裙,脸上都是久违的笑脸,她拉着闻确的手,一会儿问问闻确要不要吃这个,一会儿问问他要不要吃那个、
  闻风行身上挂着郑云的小皮包,在一旁憨笑着说:都给儿子买上。
  那时闻确腿好得差不多了,除了遗留到现在的后遗症,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
  一家三口慢慢地走着,路过一家家摊位,手里提得越来越满。
  直到走到了一家西瓜摊。
  那个季节,西瓜还没有到时候,还算是反季水果,西瓜摊上的西瓜并不便宜。
  闻风行看了眼价格,还是毫不犹豫地让老板称了一块。
  西瓜是闻确最喜欢的水果,闻确小时候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和西瓜的合照,因为郑云说过,闻确小时候特别淘气,只有吃西瓜的时候才能安静地拍照。
  对他来说,连着两年多都几乎没有出过门的儿子,今天居然能破天荒地和他们一起逛夜市,闻风行乐呵得不行,乐得像闻确刚出生的那天,看着护士抱出来的那个小白肉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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