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王志终于顺了气。
他蹲下拉起林湛脱力的左臂,手腕上那只纯白色的腕表从外套的遮掩下滑了下来。他啧了一声,阴狠地回望:我不是让你们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吗?
穿太厚了...没...没注意这个。
乌合之众支支吾吾地。王志也懒得计较,抬脚踩在林湛的手腕上,刀尖割断表带,将那表盘彻底碾成碎片:拿出去,丢远点。
林湛垂眸,目光落在碎裂的表盘上,眼神倏然变冷,像是黑夜里沉下去的冰。他缓缓抬头,目光直视王志,终于开口,声音裹着血的含混,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父亲有高血压,冠脉先天异常,左心功能不全。如果要做大范围换管,必须要在心脏停跳下处理冠状动脉开口。体外循环时间太长,手术耗时翻倍,病人撑不住。局部置换是当时最正确的处理方式。不是因为我胆小、也不是因为我技术不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患者的身体状况。这些,都在事故调查报告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不接受是你的事,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拒绝接受就更改结局。
还在狡辩!王志冷哼一声,攥起林湛的衣领,将他拉近,呼吸的腥气喷在林湛脸上,带着愤恨和鄙夷,你想说,你一点过错也没有?!
对!
那次医闹之后,林湛从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辩解的话。
可今夜,他终于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
我的处置没有问题。我拼尽了全力。我,问心无愧。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落在黑夜里的细雨,却清晰地足够穿透骨髓,我纵容你伤害我,是我愚蠢。我的本意,是不想对家属造成二次伤害,但我没想过,你会助纣为虐。
他望着王志,一字一顿。
别在我面前再把自己矫饰成一个受害者。你不该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从那一刻起,你不再是该被同情的死者家属,而是侵害他人的凶手。偏执、扭曲、自诩正义。你不配在我面前聊起你父亲。
王志僵在原地,脸色几番变换,从苍白到悲怆,可他眼底的犹豫只消片刻就消散一空,偏执的血色重回眼底,比之之前更甚。
凭着一腔恨意走到现在,手上沾了人命,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走错了路。
错的是林湛、是医院、是没能救回爸爸的这个世界。
你真的很可怕。你不仅有能力杀人,还很能蛊惑人心。我真的,真的不能让你再出去害别人了。刀从手腕被提起,再被轻轻点在林湛腰侧,叮~公布答案。林医生,看这里。这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死法。得找准位置,用力切进去。你会一直流血,流到最后一刻。你的意识不会消失得那么快,痛觉却一直在,你死不了,但要比死更疼、更痛苦。你越想活,越痛苦。
在恐惧里忏悔吧,林湛,下去的时候,记得跟我爸道歉。
王志的声音带着很轻的笑,像是解脱。
冰凉的刀蹭过皮肤,冰凉无比。林湛的手心微微颤抖,但他的眼底竟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他垂眸看着脚下那块被碾碎的表盘碎片,玻璃反射着残火雨昏暗光影,像是彻底碎裂的时间。
林湛慢慢闭上了眼。
他真的好想尝一尝那块生日蛋糕的味道。
一定很甜吧。
第75章 丙酮
刀尖刺破衣服的第一秒,风中传来低沉的引擎声。
初时微弱,而仅仅几秒,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细碎尘土和金属碰撞的钝响。厂房门口的卷帘门在夜色中猛然一颤,轰地一声被撞开,尘埃与霉味扑面而来。
灯光骤然照亮半边废墟,摩托车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猛地漂移,最后吱地刺耳一声,稳稳地停在一片狼藉之中。
一人端坐其上。他的身影在烟尘与光影中显得锋利,黑色西装衣摆随风扬起;他陡然抬手拨开防风镜,脸上覆着冷汗与夜风中带来的灰尘,光在他瞳孔间,压着冷然决绝,像是夜色里尚未熄灭的火。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林湛瞳孔一缩,连呼吸都噎在喉咙里,仿佛以为这是死前走马灯予他的最后一场仁慈。
你...
要我说阜苍什么都好,就是晚高峰太堵了。
慵懒又冷锐的声线高高地扬起,强硬地昭彰着真实的温度,几乎让林湛掉下泪来。
你?!王志猛然站起,不忘记挟持林湛,忽然大笑,好啊。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把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资本家一起拉下水。今早的发布会我看了,真是满嘴喷粪。都是一样黑心的狗东西,你来跟他一起死,正好省得我再费两次工了。
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混混围了上来,谢辞也不慌,黑色的露指手套绑住半只手掌。从车上迈下,自后座抽出一只金属棍,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目光却落在几步之外的林湛身上。
他被王志抓着头发,沾着血渍的匕首此刻正抵在他的脖颈。林湛的嘴角青了一大块,额头的血黏住了碎发,半张脸沾着灰尘;鲜血很缓慢地从手臂淌下,从流血速度来看,伤口还不算太深,至少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谢辞眸光骤然一沉,冰凉的视线很缓慢地挪到王志脸上。
他再没说一句话,脚步踩过破碎的玻璃和金属残骸,鞋底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动作极快,棍棒在空中扫过一道残影,打落一人手中的刀柄,反手一击,另一人应声倒退,手腕脱力。
王志的刀尖用力抵住林湛的大动脉,高声怒吼:少挣扎,快点投降!你不怕我弄死他吗?!
谢辞一棍砸在同伙的鼻梁骨,鲜血喷溅。他大拇指蹭过侧脸沾上的血迹,斜了王志一眼,很欠地抬唇:说什么疯话。我举手投降,你就会放过他?有你这种没脑子的疯子做杀人犯,只会拉低监狱的整体素质水平。
喉咙间的酸涩还未褪去,林湛就险些被谢辞这句话逗笑。
笑了?这就对了。别苦着脸。你好好看着,你家花架子是怎么横扫战场的。哎,回去记得替我洗刷污名。
林湛想哭又想笑,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人啊,说话从来不在乎别人死活,从小到大都这么混不吝。
谢辞一笑,西装配长棍,又绅士又暴力,动作凌厉果断,竟真的扛住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围殴。皮肉骨头的碎裂声此起彼伏,终究对方人多,谢辞再能打,被群殴时,也力有不逮。几分钟后,他的手臂、肩膀,已经被多次击伤,隔着几米,林湛都能听见拳脚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重击。
谢辞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表情也不显痛意,可林湛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谢辞迟早会伤得站不起来。
林湛重重地咬了下唇,暗中环顾四周。地上散落着折断的木条,腐蚀的金属管,不知名的液体蜿蜒漏出半人高的罐体,隐隐泛着刺鼻的挥发味道;破碎的灭火器翻倒在一旁,粉末残余在地面。
废弃危化品厂房。
林湛瞬间便推断出了这里的原址。
他悄无声息地将一根木条踢到脚下,用脚尖点住。他缓慢地咽了咽喉咙,瞥着比划在自己脖颈间的刀,望着身旁王志看戏的神色,骤然厉声开口道:王志,你根本不敢杀我。你比我想得还懦弱。
你说什么?!
王志将目光从谢辞的身上收回,死死盯着林湛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他不明白林湛为什么到了此刻还敢明着挑衅他,慢慢地狞笑开来:你是真的活腻了。很好,我现在就送你去见我爸。
就在这一瞬,林湛将脚下的木棍踢向汩汩流出的液体,转向谢辞,猛然喊出了两个字:丙酮!
声音低哑却清晰,像是一道利刃划开空气。
他们的眼神在烟尘中短暂相接,所有有关这两个字的过去成为只有彼此能懂的加密通话。化学课上的斗嘴,听讲时的昏昏欲睡,在众多令人怀念的片段中,丙酮的物化性质穿透了十余年,重现在谢辞的眼前。
可燃。
谢辞心领神会地笑了。手里的棍棒径直抡倒扑过来的混混,借助唯一喘息的空挡,用受伤的右手极快地掏出兜里的打火机,食指拇指一错,将燃着的打火机甩了出去!
火苗落在溢出的丙酮上,点燃残布与液体,瞬间窜起蓝白色的火舌。灼烫的火光沿着王志的裤脚攀附而上,迅速吞没布料,沿着腿部灼烧,直到腰际。
王志没料到意外发生,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身形猛然后退,拍打着身上的火光,可为时已晚,半边身体已经被烧得通红,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灭火。
被用钱收买的混混同伙见势不妙,立刻四散奔逃,惊惶地后退,躲避火势。林湛被推搡在地,几次试图站起,却因为早先吸入的乙醚而周身无力。下一秒,高大的身影越过火光而来,径直拉起林湛的手臂,猛地将人抱进怀里,力道大得要把肩骨捏碎。林湛险些被憋得窒息,想努力撑起一点距离,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胸膛传来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