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谢辞靠坐在墙壁前,一页页地翻过林湛手写的笔记。
字迹清秀、工整,又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力度很重,像是想要把自己的灵魂扯开再重组,字体里带着血的腥辣。
谢辞慢慢地关上屏幕,右手一下一下地捋着林湛微湿的碎发,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已经很努力了。歇一天也没事。
第68章 我也爱你(下)
谢辞换了间宿舍。
从三楼走廊最尽头的那间,搬到了二楼靠近消防出口的地方,就在林湛落脚地的隔壁。
为了达成自愿交易,谢辞买了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当做新年礼物,送给原本隔壁的职工。那个人盯着标价愣了半天,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生怕谢辞反悔,立刻收拾行囊扭头就跑。
屋里一模一样的陈设,与隔壁成镜面对称,两张床仅隔着一堵墙。谢辞洗了个澡,靠着墙坐在床上,没开音乐、关了电脑,只随意充了手机的电。
他也请了个两周的春节长假,暂时不去管工作和人际交往。
家里破产后,他总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标,想着如何赚钱、如何功成名就、如何胜过那些拜高踩低的势利眼。他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资源,有了赖以谋生的武器,才能如愿保护身边的人。
可他太轻敌了。这个世界总是以一种致命的方式给他当头一喝。
钱很重要,但到底也不是万能的救命药;比如,钱换不回错失的陪伴,救不了早熟而贫穷的孩子,也治不好林湛的心伤。
又起风了。
谢辞从沉思中抬起头,手中的电话嗡鸣,来电显示,老不正经的。
他抬了唇,轻声接起:着急了?
能不急嘛?你说好今晚给我打电话的。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老人呼哧呼哧地,声音威严,语气却委委屈屈的。谢辞把玩着枕头上的线头,懒散地笑:记得。春节快乐,爷爷。
哈啊。你怎么今天老老实实叫爷爷了?
随便叫的。谢辞岔开话题,我给你寄的礼物,都收到了吗?
我又不缺那些。都不喜欢。以后别买了。
得了。你的资产当年都给我爸填窟窿了,手里哪还有什么宝贝?我给你买就拿着。
我真不需要。臭钱嘛,谁没赚过似的。我看你也是不学好,跟你爸一样,投资上瘾了,非要赔到倾家荡产才知道收手,是不是?
老头又板起脸来教训人,但谢辞的性子依旧和从前一样,锋芒带刺,毫不收敛,带着自傲与不屑:上瘾?那是弱者的借口。
电话那边忽然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老头软了语气,低低地问:还怪你爸?
...没有。
谢辞,生意是做不完的。我和你爸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别太拼,别太累。钱够用了就行,有空也回家看看。
谢辞呼吸一窒,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你是不是...
老头立刻反驳:放心,别听你妈胡说。我身体好着呢,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多活几年。
干嘛?你要带人回家,让我帮你掌掌眼?
揶揄的味道太浓厚,谢辞却相当平淡:没戏。
什么意思,还真有啊?看你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样,也不像有空谈对象的人啊。
谢辞懒得搭理对方的八卦,干脆摊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别琢磨这些事了,好好养老才是真的。
我知道。
老爷子干脆三个字,谢辞以为他又在胡扯:知道什么?
你爸妈时不时地忙生意,你是我养大的。你那鬼脑袋里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催你结婚生过孩子?对面哼了一声,那个小男孩,哼,我接你放学的时候,早就见过了。你那眼睛恨不得黏人家身上,我都觉得丢人。
.
老不正经的,还真知道。
还是那一个?
谢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壁,又快速收回视线,几乎要变回那个被发现早恋的学生,被戳中心思只会拼尽全力否认、满嘴谎言。窗外的风雪又重重地撞了一下窗,像是敦促着秘密的老人,笑眯眯地敲了敲他的心门。
谢辞手肘撑在支起的膝盖上,二指无意识地摩挲几下,很轻地唤了一句:爷爷。
嗯。说。
我以前一直觉得,必须要拼命地往前冲。只有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觉得安心。但最近,我想要停下来等一等。如果...我把选择权交给别人,被动地去等一个结果,会不会变得太软弱?
不会。
老人没有多问,只是坚决地给出了两个字。
谢青山很清楚,那孩子从来独立、有主意,从来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即使谢辞今天问出了这个迷茫的问题,也并不代表着那孩子会按照对方的答案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谢青山太了解谢辞,也知道该如何稳住他孙子的心。
老人的回答并不重要,但他的支持,却能让那孩子早点出发,少点犹豫和彷徨,少受点苦,仅此而已。
果然。
电话那边沉寂半晌,又响起了谢辞低沉的嗓音,话尾上扬,带着轻松慵懒的笑:什么就不会。真是跟你没得聊。好了。你跟我爸妈过春节去吧。帮我给他们带个好。还有,别抽烟,少喝酒。
好。老头最后添了一句,别再怪你爸了,他当年也不是故意要逼你出国的。
当然。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怪不怪,就幼稚了。等我把这边的事忙完,会回家的,到时候给你带雕龙的盆栽。
那我等你带小林回家,我也有东西要送他。
老头听上去很开心,满怀期待。
谢辞也不想扫他的兴,随意笑了声,挂断了电话。
屋内又重归寂静。
谢辞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披了衣服出门。
除夕这日,食堂下班也早。谢辞赶到时,大门已经落了锁。他翻遍外卖软件,也没能在这偏远的地方找到还在营业的粥店。他开着车转了半晌,终于在还没关门的杂货店里买到了个定时加热的保温杯,还有一袋玉米面。
回到宿舍后,谢辞粗枝大叶地舀了几勺面、和了热水,弄得满脸满手都是面粉,试了好几次才调出黏稠软糯的玉米面粥,端着给林湛放在床头边。
林湛退了烧,睡得却不沉,脚步响起时,睫毛颤了颤,意识朦胧着,半梦半醒的。
手伸过去量了量温度,没有再二次发烧,谢辞手背摩挲着林湛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声叮嘱:一会儿起来喝点粥。总要吃东西,才能有力气。嗯?
林湛睫毛又颤,想睁眼,却没能如愿。
不急。粥又不会跑。谢辞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了,我也不会。
他就在隔壁守着。
就在一步之外,林湛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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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屋外又开始飘起小雪。路灯的光勾勒出雪的影子,透过没关好的窗帘,洒在谢辞的眉间,安静地唤醒了趴在桌面小憩的人。
谢辞的睡意还压在眼窝,连睁眼都费劲。
...怎么睡着了。
他按了按眉头,闭着眼伸出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着手机,屏幕还没亮起,隔壁忽然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一瞬间,谢辞的睡意全消。
他猛地掀了被子,两步冲了过去,推门而入。
房间只开了一盏台灯,淡黄色的玉米面粥洒了一地,保温杯歪斜地倒在收纳箱边,还在缓慢地翻滚。而林湛蜷在垃圾桶边,呕吐得几乎脱力,声音细微,像是在尽力忍着不让人听见。
谢辞二话不说,把林湛抱起来放回床上。那人整个人都湿透了,身体冰凉,眼瞳微散,像是清醒着被魇住。
林湛!
谢辞又沉又急地喊他的名字,握紧林湛颤抖的指尖,想把那人从地狱里带回来。
熟悉的嗓音刺透了噩梦,林湛眼睛猛地微张,迷茫散乱的眼神逐渐聚焦,像是梦见了什么、又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
终于,他很轻地笑了,眼睛里雾气氤氲。
谢辞,我怎么又梦见你了。现代心理学不会是骗人的吧。
谢辞一瞬间捏紧了林湛的手,又怕他痛,只低头吻了吻他湿透的额头: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