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谢辞立刻起身,双手抚着林湛的侧脸,像是手动固定支架一般,让他有个依靠:轻微脑震荡,头别晃。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谢辞。
开口时,林湛的声音又柔软又轻哑,眼底一片潮湿的红血丝,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带着委屈喵喵叫的小猫。
谢辞一瞬间抛掉了两人之前的分离,低低地保证:我不走,今晚留在这照顾你。别怕。
林湛明显怔了一下,似有困惑、似有紧张。
谢辞顿了顿,徒劳地找了个借口:我是有事要查,照顾你只是顺便。
林湛想说什么,开口却化作几声闷咳,胸口剧烈起伏。见状,谢辞赶紧将他半扶了起来,在后腰垫了两个枕头,俯身轻拍他的背:你也够厉害的。短短一天,你硬是凑齐了高烧、低血糖、心律不齐、脑震荡四件套。你是在打卡什么成就吗?
...我又不玩游戏。
林湛终于能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只不过全是气音,烧得没有一点力气。他从枕边拿起眼镜,左边的镜片角落有几道划痕,碎成了蛛网。
他正低头徒劳地擦拭,眼镜却直接被谢辞夺走:你好歹尊重一下急诊室,病了的人就该好好休息。
谢少爷的霸道蛮横又卷土重来,是林湛熟悉的口吻。他无奈半仰倒在枕头上,苍白透明的侧颈皮肤下透出纤细的淡蓝色血管,闷咳时,身体极轻地震颤,谢辞真怕他把自己咳碎了。
等着,我给你接杯水。
他将大衣搭在床脚,随手拿起小桌上的保温杯,路过饮水机时,却看见扒着窗户焦急张望的小丫头。
陈萱?
谢叔叔!
陈萱像是看见了救星,满头大汗地跑向谢辞,上气不接下气地。谢辞半蹲下,低声问: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了跑过来了?不陪外婆吗?
我,我想见医生哥...不。厉害哥哥说我该叫他林叔叔的。谢叔叔,我想见林叔叔,可以吗?
陈萱眼巴巴地望着谢辞,大眼睛里全是恳求。
谢辞却婉拒:如果是为了外婆的病,我带你去找其他值班医生。林医生受伤了,现在没办法帮她看诊。
谁料,陈萱却毫不惊讶,反而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林叔叔受伤了,我是来送这个的!
小女孩手心里捧着一支红霉素软膏,膏体饱满,显然没开过封。谢辞轻笑:虽然不太对症,但我替他谢谢你。
嗯?陈萱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叫不对症?
谢辞指了指额头:林医生摔伤了,用不上这个。
诶?陈萱撸起红色套袖,不解地指了指手腕,可是厉害哥哥说,林叔叔被刀划了手,让我务必要把这个送给他。
...你说什么?
声音自观察室的门口传来。
林湛还穿着他摔伤时的那件单薄的条纹衬衫,此刻逆着光,与病号服别无二致。他撑着蓝白色的滚轮输液架,两步疾走,气喘吁吁地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大概是林湛头上绑着的纱布还在渗血,他的脸色又苍白得厉害,吓坏了陈萱,她捂着嘴不敢再说,眼泪在眼圈打滚:我是不是记错了?对不起...
谢辞看林湛一眼,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别着急。
林湛闭了闭眼,缓了语气,柔声问:抱歉。我刚才有点着急。你没记错。你可以把李立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吗?
好...好。陈萱怯生生地,厉害哥哥上周末跟我说,林叔叔下周要受伤。他把这个药塞给我,说务必让我找到林叔叔,帮他好好擦药。
...他上周末告诉你这周的事?
嗯。陈萱毫无怀疑,眼睛亮晶晶地,厉害哥哥就是厉害,什么都知道。
林湛和谢辞彼此对视一眼,谢辞蹲下,对着小女孩的语气如沐春风,半是哄半是骗:是啊,他确实这么厉害。那你再多给我讲讲他的事,好不好?
好啊。
陈萱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牵起谢辞的手。
谢辞用身体挡住林湛的视线,用手阻拦输液架的移动,拒那人倔强的跟随:回去躺着,我去就行。我保证,等我回来,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林湛站在门口,望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交谈远走,忽得攥拳低咳,咳得喉咙间涌起血腥味。巡值护士看见,立刻扶着林湛回病床,责备他:怪不得赵教授特意打电话来叮嘱我们,果然。林医生,你还发高烧呢,怎么能到处跑?
林湛闭着眼,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游离着冷若冰霜的疏离。护士早知道林湛不好相处,见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期待他的回复,自己嘀咕两句,就习以为常地走了。
布帘拉上的一瞬间,林湛死死拽着被角的手骤然一松,紧闭着的眼,睫毛剧烈颤抖。
脑海中纷乱的想法像是一场暴雪,合着冷汗一滴滴结了冰。
李立为什么会预设受伤,安排送药?
为什么偏偏是手腕上的刀伤?
他是听谁说了什么?
林湛又反复地想起,李立陷入麻醉前,用粗短黝黑的小手抚摸过自己腕上的伤疤。在那孩子最后的清醒时刻,反反复复地望着他,眼神带着悲切和歉意。
对不起。
林湛轻声喃喃,咀嚼着孩子天真的话语,蓦地睁了眼。
难道...
眼前的布帘适时被拉开,林湛一瞬间惊悸的神情没能逃过谢辞的眼睛。他顿了顿,转身拉起布帘,将林湛安稳地圈在暗处。
他坐在床边,拿起白毛巾,很轻地擦掉林湛满脸的汗:怎么了?刚趁我不在,跑一千五百米去了?
谢辞试图分散林湛注意力的行为毫无作用。
林湛猛地扭了身,从桌面上拿起平板电脑,划开锁屏,一张监控截图正躺在屏幕中央:我原本怀疑,李立是被胁迫的。但我找遍监控,周一凌晨他根本没出过病房。我也只在周五晚上截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人像,是这几天李立唯一接触过的外人。你看。
谢辞二指放大截图,果然看不清人脸。那人戴了鸭舌帽,穿戴打扮得简朴,刻意宽大的衣服藏去了实际的体型。
但如果不是胁迫,而是心甘情愿、自己主动吃下的蚕豆,很多事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他知道自己有很大概率...死在手术台上,也知道我...可能会被家属报复,所以才...
林湛最后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谢辞放下平板,握住了林湛的手:嗯,我知道了。我会去查。回血了,放松。
殷红的血液沿着纤细的软管攀上吊瓶,在药里晕开很淡的血色。纤细的手指几乎要被他自己折断,指节处青白交加。
林湛还要说什么,却蓦地顿住。
谢辞的神情很不对劲。
他定定地盯着谢辞,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你刚才,找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找到。
谢辞低头抚着林湛手背固定针头的胶布,口吻轻松,可林湛偏从那风轻云淡中读出了一丝沉痛的苦涩。他缓缓地攥紧拳头,又放开,纤长苍白的手轻轻地勾住了谢辞的四指,很轻地握住:你在难过。你找到了李立的东西,是吗?
第64章 遗产清单(下)
林湛偏在这种绝境中聪颖冷静得可怕,连平常不擅长的揣摩人心也变得无师自通。
谢辞不知该夸他还是该心疼他,随意扯了唇,从口袋里拿出半个手掌大小的活页小册子。
破损掉色的本子似乎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封面上原主人的姓名被人草草用黑笔划去,前几页沾了油污,从第三页开始,稚嫩歪斜的笔迹跃然而上。
第三页13,画了类似蝴蝶结的糖块。
第四页5,画了两道带着波纹的弹珠。
第五页4.8,后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元。
一个孩子八年的人生,不提父母所赠,再抛去欠债,在医院的最后几周,只剩下这些。糖块是林湛和谢辞给的,弹珠是从楼下垃圾桶里捡来的,至于那四块八的硬币,是他从那群欺负他的学生身上偷的。李立的笔迹相当得意,大概觉得自己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在小偷小摸中圆了他的英雄梦。
再往后翻一页,李立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他的遗产分配。
大概是从小卖货练出来的本事,李立的数学很好,加减法丝毫不差。13块糖,妈妈7块,陈萱1块,谢辞2块,林湛3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