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钟涵拿起桌面的遥控器,抬手关了屏幕的电。一线亮光收束,又极快地湮灭,只留谢辞一人坐在长桌尽头。
室内晦暗,钟涵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室内又出奇地安静,甚至能听见笔记本电脑散热器的嗡鸣。
半晌,他才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带着探究和关切:刚还跟董事会吵架,火药味隔着门都能听见了。怎么现在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吵困了,无聊。谢辞没什么兴致地随口应了一声,从座椅起身,站在窗边,左手按着肩膀,稍微转了转头,淡声说,几个股东要求尽快给出融资新进展,否则打算启动股份回购。
钟涵一惊:股份回购?撤资?!按照账面资金,云越撑不过两个月。
谢辞没说话,右手习惯性地从外衣兜里掏出烟盒,捻了一支,刚咬在唇边,忽得想起了什么,转而拦腰掐断,只用大拇指揉着烟草丝,稍微在拇指沾上些味道。
钟涵快步走到他身边,急声问:是因为cloudwave s1没能如期完成验证,上市推迟吗?
啊。他们觉得市场信心不足,害怕了。谢辞右手食指撑在太阳穴上,略扬起的眼尾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不敢赌,做什么生意?
钟涵不敢跟谢辞一般轻描淡写地掠过困境,担忧地提醒:话是这么说。可是老谢,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谢辞靠在椅背,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致。
外面灰云沉压,城市的边缘泛着铅一样的光。他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相关新仪器项目事故、违规验证、民营医院黑幕的热搜头条。
每一条下面都是数以千计的评论,咒骂、诋毁、阴谋论,不明真相的留言如黑潮一样涌过来。大概云越的所有人都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名垂互联网。
他静静地扫了一眼,又随便关掉了界面,没什么兴致地抬了唇:让你查的,有进展吗?
嗯。这波舆情来源分散,但通稿发酵点集中在一家公司闻点文化传媒。ip发布就在阜苍。
哦?这家公司,我好像有点印象。谢辞食指轻叩扶手,细密地敲,最后重重一顿,唇角一抬,我怎么记得,验证手术开始前,闻点文化和明迹品牌部才签订了新媒体内容对接的商务合作?
...懂了。
不需要谢辞点透,钟涵已经看清了幕后黑手。他低声补充:今天上午,明迹在业内放了风,说尽管一代产品失败,但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推出二代温控导管,更安全、更高效、价格更亲民。明着跟我们打擂台。
谢辞没吭声。
钟涵跟他六年,很清楚,谢辞的沉默从来都不意味着退让。他沉声问:在想什么?想反击?
谢辞随意把玩着折断的香烟,漫不经心地挑了两根烟丝出来:想抽烟。可惜林湛身体受不了,否则我真想让他也尝一口。我总觉得,他要是开了闸,比我还像烟鬼。禁欲的人,瘾都大。
...啊?
等到钟涵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谢辞轻轻一笑,终于歇了扯瞎话的闲心逸致。他把香烟丢进垃圾桶,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黑色u盘,递到他的手里。
让公关部门联合医院出官方声明,内容以下四点。声明设备以及流程合法合规,遵循了伦理审批程序,必要时贴出证据;强调云越的自主研发能力和知识产权,披露专利pct编号;澄清患者死亡与设备无直接因果关系,尊重公安机关调查;还有...
谢辞双手撑在桌面,对钟涵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对术中医疗团队恶意造谣和操纵舆论者,保留法律追责权利。
明白了。
另外。谢辞声音低下来,带着极寒的锋锐,让冯骥盯紧了闻点文化和明迹的公关支出流向。如果能抓到资金走账异常,直接保留证据,申请调查。如果他们不动手,那么立刻让冯骥来找我。
钟涵一愣:找你?等等...你是想..
谢辞抬唇:反向钓鱼。
钟涵虽然还不清楚谢辞的计划,却先一步做出了plan b:可是,如果季安他不上钩怎么办?
不。谢辞淡声,我抛出的饵,他一定会咬。
即使有戚意舒的加盟,明迹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善技术,这么快推出第二代温控消融仪器。而季安之所以敢放出这种消息,那必然是有了其他的渠道。
除去技术层面,季安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胜过cloudwave s1?
答案只有一个收购一个濒临破产的云越,吞下谢辞的所有成果。
季安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放任舆论发酵。
不明真相的群众并不清楚李立的具体死因,但只要那孩子是死在cloudwave s1的机器上,云越就必须要接下所有后果。市场信心被扰乱,云越的现金流就会自主冻结;现金流一断,云越不死也得残;就算后期调查清楚,澄清真相,可那时候云越的死局已定,迟来的澄清也是废纸一张了。
最后,季安只需要笑看谢辞在资本面前缴械投降、低头求饶,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好策略。
只不过,谢辞从来就没有跪下认输的习惯。
别人敢将他的军,他自有绝地反攻的手腕。哪怕自损八百,也要把敌人踩死在脚下,绝不可能不战而降。
谢辞捏紧了手里的烟盒,下一秒,猛然松开,松垮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行了,别苦着脸。该下班下班,有我在,天又不会塌。
钟涵觉得自己再跟谢辞干下去,迟早要到林医生那里报道。他揉着心脏,无奈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耽误。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确实要吃点好的去。
谢辞抬起腕表,眉梢一抬,立刻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借着微弱的夕阳倒影整理领带,食指扣紧温莎结,左右照看的模样,好像某只求偶的花蝴蝶。
钟涵难免鄙夷:几天前还失恋喝酒,今天又花枝招展去约会了?你到底要在林医生身上栽几次才会学乖?
谁说我要约会?谢辞想起林湛和李立,眉宇间的笑又淡了下去,...这件事,别拿来开玩笑。
知道了。你去吧。
钟涵收拾着桌上散乱的资料,谢辞搁在电脑旁的手机安静地震动。来电显示林湛。
谢辞随意地靠坐在办公桌旁,拇指滑动接起,懒散地嗯了一声,是累了一天难得的松弛时刻:放心。我记得,晚上六点半...什么?
他的脸色一变,挂断电话的同时,大步匆匆地向着会议室外走。钟涵一愣,提醒他外套没穿:怎么了?
谢辞接过钟涵丢过来的大衣,眉头紧皱,声线绷成一根艰涩的弦:...林湛受伤了。在抢救,还没恢复意识。
第63章 遗产清单(上)
急诊观察室里的淡黄色布帘被猛地拉开。
谢辞一身黑衣,外套半搭在手腕上,眉骨压得极低,像一块沉甸甸的铁。一路跑来,额角全是碎汗,他压着急促的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近那张窄窄的病床,在边缘的小凳上坐下。
耳边传来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微弱滴答声,谢辞下意识地去看林湛的心跳曲线时而平缓、时而抽搐一跳,显得异常紊乱;心跳持续在110-130徘徊,房速阵发性发作。
而病床上的人正紧闭着眼,黑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嘴唇上褪尽了血色,发梢贴着额角,湿漉漉的。
...林湛。
谢辞轻唤了一声,对方只疲惫地动了动眉,似乎挣扎着想醒来,可像是被什么压着,无能为力。
伤口在额头,包扎后还有淡淡的血迹渗出,浸透了白色的纱布。随身携带的体温计搁在枕边,谢辞拿起,光线照在汗涔涔的侧颈,38.3。
就一天没见,怎么就能变成这样。
谢辞握着林湛的手,将滑落的输液线重新整理好,又伸手一拽,将滑落一半的薄毯重新披盖在那人单薄的身体上。他的动作极轻,像怕吵醒谁,又像是怕打碎了什么。
过了不久,林湛很轻地闷哼了一声,缓慢睁开了眼。他醒得很勉强,眼神散乱模糊,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汗,不知道又在梦里和自己的恐惧厮杀了几个来回。
谢辞俯身,很轻地叫了他一声:醒了?要叫医生来吗?
林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因为眩晕而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冰凉的左手用力反握住谢辞的手,掌心一瞬间渗出潮湿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