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不吃吗?
不用。看你吃就挺好。
林湛看见谢辞的右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按着上腹,终于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胃疼?
有点吧。
你今天本来应该躺在病房里观察的。怎么会只是有点疼?
谢辞听见这拆台的话,反而懒散地抬了眉,单手掐了掐林湛的脸蛋,轻笑一声:趁我睡着的时候查我老底了?这么关心我啊。嗯,是有点胃出血,不严重。不过,你要是能给我揉揉,好得就更快了。
谢辞本打算随口揭过话题,刚牵起林湛的手,却望见对方一瞬落下的脸色。生怕那人再误会,便又多解释了两句:林湛,我昨晚喝酒真的是为了应酬,如果你不信,我可以...
手背青成这样,是药水没打完就自己拔了?你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到可以随便糟蹋,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只要我说一句害怕,你就放下手里的事情,跟我一遍遍地解释,陪我一次又一次地自证,直到我相信你为止?
大概是知道自己情绪不稳,林湛干脆放下筷子,半跪在毛毯上,抱着药箱,从最上面一层拿出一盒崭新的胃药,托着谢辞的后颈,将药片推进他的嘴里。大拇指印在唇上,带着不安的颤。
谢辞握住他的手,低声唤他:林湛。
林湛才恍然回神,后退半步,新拿了一个白瓷碗,为他倒了一杯温的盐糖水,低声说:...慢点喝,别再刺激到胃。
谢辞抱着碗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九点,林湛吃得不多,但刻意放慢了动作,像在挽留时间。林湛把没吃完的剩菜罩上保鲜膜,而谢辞站在水槽前洗筷子。
冰箱门关上后,谢辞喊住了想离开的林湛。
抱我。
像我抱你那样。快点。
通情达理的大少爷一旦耍起赖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林湛踩着拖鞋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身后,极缓慢地绕过他的腰,双手在身前互握。
靠着我。
一套接着一套的。
林湛垂着眼睫,用侧脸贴对方的肩背。那里宽厚,温暖,像遮风的云墙。
现在,有什么话,说吧。
水龙头被轻轻关上,水滴滴答答地落下。谢辞还站在水槽前,扯了两张厨房用纸,不紧不慢地擦着指缝。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林湛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哭,忍得很辛苦。我以为是我没能让你尽兴,但你的身体又告诉我你其实很满意。谢辞把玩着林湛细长的指骨,又纵容似的,牵在唇边轻吻,还有什么抱怨,说吧,我改。
身后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厨房的窗被冷风刮得隐隐作响,呼吸凝结在玻璃上,化成一道道水渍,缓慢地往下流,像是冬天的眼泪。
谢辞用手里的纸擦掉窗台上漫出的水滴,刚抬起手,倏地被林湛抱紧。
对不起。
三个字,让谢辞的动作顿在空中。
酝酿了那么久,竟然是句不合时宜的道歉?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暗示我,没有好好向你道歉吧?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谢辞这时还能轻松地开玩笑,可林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不合适。谢辞,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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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南墙(下)
一句残忍又冷酷的道别,在林湛嘴里轻飘飘的,像是隆冬的一片鹅毛大雪,轻巧得平常。
谢辞顿住,许久,才轻笑一声,从容依旧,却在落声处显得格外勉强。
这又是什么气话?还是酒没醒,在说醉话?
如果你还是得不到安全感,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我都会尽力...
不。谢辞,你做得够多了。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不合适?到底什么不合适?
嗯。不合适。林湛的声音很轻,像是呓语,我们...从来都不合适。
谢辞要被这陀螺一样的圈话气得笑了。
他不懂。
为什么满腔的爱意遇上林湛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拼尽全力也砸不出一道裂缝。
哪怕林湛说,他依旧记恨当年被抛下的痛,想要迟来的报复和公平。这也好,至少胜过这毫无理由的一句不合适。
许久,林湛终于开口,声音轻颤、却又坚定。
谢辞,你说得对。我从始至终都得不到安全感,但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从开始就没有能力去坦诚地爱一个人。
我恨了你那么久,恨到每一个噩梦都是你的影子。我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推给你,怨恨你总是对我说谎。可我知道,我并不是完全分辨不出谎言,只是因为太害怕。我害怕你一万个善意的谎言里掺了一个真实的欺骗。我害怕面对万分之一的真实,所以干脆闭上眼睛拒绝一切。谢辞,这么多年,我甚至没有勇气当面问你一句,你那些年说过的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像昨晚。我们明明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明明真相触手可及。只要我推开那扇门,只要我愿意走向你,我就能知道一切。可我的选择,跟从前一模一样。我害怕发现自己被你玩弄,又不敢亲口对你说出拒绝。所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想象中的恐惧,一边等,一边逃,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对林湛来说,亲密意味着不设防的伤害和威胁,于是他的爱永远隔着一道回避的南墙;他蜷缩南墙之外,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如果谢辞真的是个风流浪荡的骗子就好了。
谢辞予他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想,而林湛躲在桃花源里自欺欺人地与他遥遥相望;他可以成为谢辞万千观众里最专注的那双眼睛,而谢辞是他永夜里最耀眼的太阳。
他们相互利用,将彼此公开私藏。
直到今夜。
当林湛真正确认谢辞心意的那一刻,他才明白,现在的他依旧无力接住谢辞奔赴而来的汹涌爱意。他始终被困于南墙,被动等待着爱人的血洒在他的身上,温暖着他长夜的无望。
所以...咳咳...
林湛的身体开始发抖,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应激时,连呼吸都困难。
他捂着嘴艰难地咳嗽,转身时,却被谢辞猛地反身抱住。
你不仅酒没醒,还病了,开始说胡话了。谢辞双手抓着林湛纤薄的腕骨,制止他再次逃走,看来,我得给你找点药吃。
什么?
我说。闭眼,吃药。
谢辞抬着林湛的下颌,将那双发抖的嘴唇吻入身体。林湛一阵阵地缺氧,几次即将跌落,后腰却被人强硬地抬了起来。他直接被抱上饭桌,而对方扫落桌面所有的杂物,俯身时,连顶灯的光都被晃得支离。
...直到,唇齿间漫入苦涩的温热眼泪。
谢辞一顿,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对于其他人来说,放声大哭是一种宣泄;而对于林湛来说,眼泪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屈辱与无措。
他颤抖着双手,攥着谢辞的毛衣,小声呜咽,像是旧伤缠身的小动物:...谢辞,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没人不想活下去,林湛也不例外。
他也曾试图自救,也曾试图勇敢。可他仿佛一直被困在七岁的那个冬夜,又冷、又饿,哭着向月亮祈求太阳他祈祷有一天阳光可以为他独照,又祈祷光芒背后永远不会有阴影;他期盼有人为他挡住冬夜的严寒,期盼留住一个永不凋零的春天。
那么多年过去,旧伤早该痊愈;可林湛依旧在幼时的阴影里东躲西藏。不难想象,不远的将来,类似昨夜的猜疑还会发生许多次。谢辞或许会改,或许会更加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敏感的情绪;可他怕只会变本加厉地依附着谢辞的光,直到那人成为他人生的牺牲品,陪他一起溺死在噩梦的暗河里。
他是病了。病入膏肓。
而他是医生,早该为这场陈年痼疾下一张病危通知书。他可以痛死在过去的阴影里,但他不要把谢辞拉进他人生的永夜,为他散尽所有的光。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撞得窗棂铮铮作响。
林湛坐在圆形木椅子上,抱着膝盖埋头。而谢辞坐在他的对面,顶灯将他的侧脸映出一半的阴影。他们错开了彼此的眼神,窗外狂暴的风雪代替了所有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