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林湛清瘦的脊背猛地一颤。
  像是被人不怀好意地用刀挑破了旧血痂,痛得撕心裂肺。他猛地推开谢辞的拥抱,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扑到垃圾桶旁,按捺不住地呕吐。
  全是酒。
  混着眼泪和冷汗,林湛把所有堆积在心里的感情都吐了个空,空落落地,大脑也一片空白。
  谢辞心里骤然一紧:...林湛,你昨晚看见我跟他们喝酒了?所以才提前走了?
  被抱在怀里的人又是一颤。
  谢辞沉默片刻,疲惫地压了压眉头:林湛,我真的是在加班。我没有说谎。那个应酬,我不能不去。但我保证,我只是喝酒,你想的那些,我都没有做。我已经尽力快点把那些酒喝完了,但还是迟了半小时。我今晚给你补上好吗?
  林湛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驳。
  这种近乎于认输的自我放逐,代表着一个意思他不信。从谢辞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再具有任何可信度。
  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撕开面巾纸包装的塑料贴,抽出一张,机械性地把自己擦干净。谢辞想要去搀扶,林湛却只用通红的眼睛望着他,笑了笑,眼底淌着一潭死了的岩浆。
  谢辞...我好害怕。
  情绪骤然失控,胃里猛地挛缩,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谢辞脸色一白,疼得弯了腰,右手却始终抓着林湛的肩膀不放。他轻喘着,将林湛抱住。林湛闭上了眼睛,不再抵抗,顺从得让人心慌。他们从没有表现得这样亲密,也从没有这样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谢辞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混着无力的叹息。
  同样满身是伤的人将额头抵在林湛的肩,低声喃喃: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害怕。
  如果可以,谢辞当真想让林湛用手术刀剖开他的心脏,至少鲜血涌出时,他能将滚烫的温度分给林湛一半。
  握着他的血,看见他的心,这样,林湛是不是就不会再害怕了?
  第49章 南墙(上)
  眼睛被火燎过,喉咙也滚着刀片。
  酒味在五官里横冲直撞,最后搅得胃七上八下,酸水一阵阵地冲击着喉头。
  林湛皱了眉,迷迷糊糊地捂着嘴,翻了个身就要冲去厕所,刚踩下床的一瞬间,便被人捞回了怀里。
  就吐这儿。
  垃圾桶的塑料袋是新的,细碎的揉搓声响吵得林湛头晕。
  有人握着他的手,拍着背,极尽耐心。林湛努力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口水,酒像是彻底融在了血里,身体又酸又烫。
  呼...呼...唔...
  他累得呼吸都艰难,眼前一阵阵地冒着金星,胡乱地向前栽倒。直到又被那个熟悉的怀抱拥住,林湛才想起,他好像已经吐过三回了,第三次晕在洗手池边,额头磕在镜子上,最后谢辞冲进来,抱他上了床。
  ...真丢人啊。
  冰凉的毛巾覆上林湛汗涔涔的前额,帮他冷敷着额角的红肿:上次三瓶啤酒已经让你神志不清了,这次直接闷了一整瓶红酒,你真以为酒量会自动随着年龄增长?
  林湛不想听谢辞唠叨,试图下床为自己配一杯电解质水,可大脑像是被极速抽打的陀螺,动一动就要晕死在床上。下一秒,温热的玻璃杯轻轻抵住嘴唇,谢辞的声音在耳边落下,很轻,又带着强迫:张嘴。
  盐糖温水淌过唇齿,反倒有点苦。林湛不停地吞咽,喝了几口,依旧浑身瘫软,只能无助地靠着谢辞,胸口虚弱地一起一伏。
  还是晕得厉害?
  嗯...咳...唔咳咳...
  林湛捂着嘴难受地咳了两声,后颈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起,扶着他倒向柔软的白色枕头。
  下次想喝酒,找我一起。别这么不知道轻重地灌自己。
  林湛昏昏沉沉地想,哪还有下次了。
  醉一次酒,丢半条命。
  这辈子醉死过两次,已经没命再折腾了。
  就这么睡睡醒醒,吐了一天,林湛最后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床头柜上放着折叠放着他的眼镜、两只透明花纹厚玻璃杯、沾了水的白色毛巾,地上放着空的垃圾桶,而谢辞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伏在床边单手趴着睡觉,高大的身体憋屈地蜷着,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醉酒时的争吵支离破碎地涌了上来,林湛依稀想起自己折腾了一路,许多压在心底的话混着眼泪全洒在谢辞的肩膀,不堪又狼狈。
  林湛绝望地闭了闭眼,试图忘记几小时前那些丢人的行迹,下意识地想捂住脸,却发现抽不动手。因为他的右手正被谢辞牢牢地握住,即使在睡梦里,那人也没有任何放手的意图,动作强硬又霸道。手背的几道青筋隐约可见,而一道明显的淤青瞬间攫住了林湛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除了路上挣扎被他抓出的几道指痕之外,谢辞手背的粗静脉左右蒙着一片青紫,当中的针孔已经看不清晰。
  林湛心口倏地一跳,隐约的失控感鞭打着他的神经,让他心头惴惴。
  他终于舍得拿回手机,开机的瞬间,无数条信息涌了上来,像是一场雪崩。
  辗转了一夜的消息终于迟来。林湛正一条条地读着,表情怔忡,而韩子宁的电话骤然插了进来。
  林湛一愣,轻手轻脚地接起。还没说话,韩子宁软塌塌的声线就抛了过来,像是还没睡醒:谢老板在你那儿?
  ...你怎么知道?
  据说某人吊针刚打上就跑了,催命似的。要不是有几千万的大生意要谈,就是去见你呗。韩子宁又打了个呵欠,哦对了,值班护士刚才来找我,让我提醒他,胃出血只能吃流食。他不来医院补液也行,你给他搞点清汤什么的,别搞脱水。
  林湛猛地看向谢辞,心脏像是被人用手重重地攥了一下,头晕眼花的。
  胃出血?
  谢辞就这样拖着生病虚弱的身体找了他一夜,又额外照顾了他一天?
  怎么,谢老板状况不好么?不应该啊,他身体素质还行,只要保持情绪稳定、别再作死喝酒,应该不至于再次出血晕倒。
  不过我说,你也别太宠他了。韩子宁不乐意地说,他不来医院打针,肯定是想要一直缠着你照顾。你别被他吃准心软,将来有你受的。
  林湛脸色一瞬苍白,狠狠地闭上了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子宁。你把他的病历发给我。
  林湛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不知所措的自责。电话过后,林湛仔仔细细地看着谢辞的病案,眼睛一点点地红透。
  对不起。
  这一次,在谢辞醒来自辩以前,林湛就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他了。他稍微抬起手,犹豫、又缓慢地抚摸上谢辞的头发。
  没打发胶的头发,意外的好摸。燃烧着的夕阳落在他的黑发上,毛茸茸的,看起来像一簇流火的蒲公英。
  好软。
  林湛悄悄地揉着谢辞晒暖的发丝,抬起手时,指缝间漏下阳光和他。
  这明明是林湛梦寐以求的家。
  一切温暖都触手可及,仿佛只要他想,就能握住永不落幕的太阳。
  被胡乱搅弄着碎发,谢辞也没醒。只是稍微侧了脸,皱着眉含混地说了句呓语,眉头拧着,脸上是盖不住的疲惫。
  胃又疼了吗?
  林湛稍微支起身子,拽了件毛毯,为他披上。谢辞偏了头,领口漏出烟灰的绸色,衬衫还是昨夜那一件,却被他胡乱地塞在朴素的黑色毛衣里。昂贵的料子皱皱巴巴的,明明耀眼夺目,却不敢示人,只能屈辱地藏了起来。
  夕阳慢慢落下,谢辞发梢上的金色逐渐黯淡,像是随着夕阳西沉,褪去了所有的光。
  林湛眼神忽然一震,像是看到了他从未设想过的、悲哀的未来。
  他偏着头发呆,眼神放空。直到谢辞自己醒来,抬头时,正与林湛四目相对。夕照的角度很微妙,两人被光完全切割开,林湛躺在暗的那边,而谢辞坐在另一边,彼此守着楚河汉界对望。
  谢辞抬手摸了摸林湛苍白的小脸,掌心温度偏凉,动作却很温柔,生怕惊扰到对方敏感的情绪:舒服点了?还想不想吐?
  林湛摇了摇头,微红的眼睛却一直望着谢辞,瞳孔轻颤,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辞忽得笑了。
  他单手撑着床边,靠坐在枕头边,将林湛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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