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呦,醒了啊?韩子宁挤在他枕头边,半靠着床头,手里拿着夹培根的奶油可颂,大口大口地吞,声音含混不清,饿不?还有一个,给。赶紧吃,吃完送你回家。
  林湛闭了眼,哑声问:你们都知道了?
  韩子宁一听就坐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这里,vsd的封口处残余漏挺明显的。心脏不舒服也不知道定期去做彩超?亏你还是心外大夫,丢不丢人呐。
  真的?林湛立刻接过韩子宁手里的超声动图,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如释重负,...真是太好了。
  韩子宁反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好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怕,自己跟从前一样,没任何长进。
  如果遇见谢辞的心动是一场病理学的错觉,这至少能证明,他没有轻易地沦回同一个噩梦陷阱里。
  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韩子宁不懂林湛这副又释然、又难过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努力揉了揉对方的脸蛋,让他笑一笑:呐,你这心脏迟早要再做介入,不如交给我吧?师兄啊~你脸蛋长得这么标致,心脏肯定也破得恰到好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啊?
  她的表情带着垂涎,像是狼看见了肉。很难说韩子宁前世不是个淫贼。
  林湛撑着坐起来,接过奶油可颂,淡淡飞她一眼:算了。上次师父骑车撞了广告牌,本来只擦破了点皮,结果你哭着冲上去,直接把他老人家撞飞了,腕骨骨裂休息三周。
  我补偿了!我给他连续做了三周的饭,一口口喂他吃的!
  你是说,给他吃成腹泻直接脱水的蛋炒饭?
  你记性这么好干什么!这样容易抑郁,真不健康。
  韩子宁从不内耗,甚至还能反过来胡搅蛮缠地倒打一耙。
  林湛轻笑,惫懒地闭着眼慢慢地嚼。奶油的香甜混着面包的小麦香气,总让林湛想起大学东门外那家早已倒闭了的面包坊。他问韩子宁:你在哪买的?味道不错。
  他嗜甜,没几个人知道。除了赵江,就是韩子宁。他的社交圈一向狭窄而封闭。
  韩子宁却遗憾地表示:不是我。我买的是麻辣烫,看你没醒,就一个人都给吃完了。对了,老赵正在打车赶来的路上,我建议你赶紧穿衣服站起来跟我跑路。否则,你这下周都别想上班了。
  ...打车?
  林湛一愣。
  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人,以为自己还在阜苍综院。
  谢辞竟然把他送到了三院。那个人是怎么知道他晕倒前在想什么的?
  是巧合?
  昨天的记忆片段支离地涌上脑海,他似乎还能虚幻地闻到那人怀里极淡的烟味。林湛默默地放下了面包,没忍住向病房外扫了一眼。
  找谁?对了,我还没问,昨天是谁把你送过来的?
  韩子宁好奇地问。
  林湛又是一怔:你不知道...那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你忘了?
  韩子宁立刻翻身跪坐在林湛的膝盖旁,严肃地拿出随身的笔灯,扒着林湛的眼皮,作势要检查对光反射:看我。
  ...我没摔倒,没脑外伤,没失忆。
  林湛迟疑地拿起手机,解了锁,快速地翻找着。果然,发件箱里躺着一封发给了韩子宁的短信,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二。
  知道他的密码,又这么毫无顾忌地侵犯他的隐私除了谢辞,林湛想不到别人。
  他微皱眉,不舒服地抵唇轻咳两声,却在这时扫见了手腕上虚虚挂着的智能手表。单薄轻便的白色表盘,表带是棕白密格条纹,像是秋天堆满落叶的大道。它契合地紧贴在林湛的左手腕,慢慢地走着指针,丝毫没有入侵主人生活的意愿。
  有了对比,林湛很难不想起当年谢辞施舍丢给他的那支旧手表两个拇指厚的表盘,纯黑的机械风,一看就是依照谢辞自己的审美随手买来的玩物,戴腻了,正好顺手扔给别人。
  但林湛真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谢辞竟然开始懂得别人的喜好,并且学会为之妥协。
  ...巧合吧。
  一天内发生的第二次巧合,到底让林湛心软了三分,没将手表扔进垃圾桶。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办了出院。在踏出旋转玻璃门的前一刻,林湛好像又闻到了那个熟悉的香水味道。心口没来由地一悸,他脚步猛地顿住,没忍住回头望。
  晨曦反射在病房玻璃上的光明明灭灭,刺得他睁不开眼,而玻璃后好像有人,只是目送。
  又怎么了?一步三回头的。
  韩子宁问。
  再回头,那里已经没了影子,只余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轻轻地打着卷。
  林湛长睫慢慢地垂了下来,摇摇头。
  看错了。
  周六的招标会,林湛没有去。
  按道理,他该在场。这次是心血管介入与外科设备招标会,与心外息息相关,更别提他还是科研中心病理组的小负责人之一,其中一小半的仪器前期检测报告都是出自他之手。
  但林湛依然向赵江请了病假。
  许久没好好在床上睡一觉。林湛以为自己会一夜无梦地睡到第二天中午,可谁知被噩梦折磨了半夜,六点半,在太阳还没升起来前,他就冷汗淋漓地醒了。
  怀里的枕头被他扯出了道道指痕,差点被撕碎。林湛急喘着松了手,随便将它丢在了身侧。他赌气地翻身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烤蛋挞。
  城市还没醒,天刚刚擦亮。
  林湛披着厚毛毯,蜷着坐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边的墙脚,怀里捧着硅胶小碗,边出神边有节律地轻轻搅打着加了糖、蛋黄和奶油的牛奶。
  他喜欢能让心静下来的声音,比如稳态的心电监护,还有一格一格向前走的烤箱计时器;讨厌摩托车发动机骤然响起的噪音,讨厌有人偶尔拨开风镜后露出的一瞥,更不喜欢每一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噩梦。
  林湛努力甩头,丢掉梦境的碎片。
  他踩着白色的毛绒拖鞋,慢吞吞地走进厨房,弯腰从冰箱冷冻层拿出几个蛋挞皮,软化后将混合液倒入,在将漫溢前,完美地收住了最后一滴。
  蛋挞放进烤箱后,林湛便坐在饭桌前的木椅子上,双腿微蜷,抱膝盯着甜品渐渐蓬发,长大。
  或许是心脏偏弱的关系,林湛从以前就很喜欢这样慢慢地呼吸。可手机蓦地在桌上震动,打断了他的沉思。林湛不情愿地挪开视线,拿起电话,发现是医院打来的。
  他立刻敛起了清晨的散漫惫懒,微皱眉沉声接起:什么事?
  完了,林老师果然被我们吵醒了!你听这起床气!!我就说,不该这么早打电话!才九点!!
  对面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仿佛有一群小麻雀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林湛紧绷的神情微松:苏扬,有事吗?
  我们在招标会现场,赵教授说你不舒服请假了,我们几个有点担心,打个电话问问...林老师,你还好吧?
  嗯,没事。谢谢。
  林湛不太擅长这种人情交际,能做到礼貌回答已经算得上努力应酬了。
  哦哦,那就好。苏扬激昂的声音又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期待的笑,林老师~之前说好的请客...
  时间不变,还是今晚。等你们招标会上的事忙完了,可以直接过来,我提前过去等着你们。
  好嘞!
  苏扬明显更开心了。
  挂断电话后,苏大聪明发来一个巨大的笑脸,还有附加信息:我会把会上的情况同步给你,林老师放心在家休息吧!
  苏扬和韩子宁都是林湛无法抵挡的e人,但他并不讨厌他们偶尔的关心。
  只不过,一个电话打来,已经进入到工作状态的林湛没办法再悠闲地烤甜点了。于是他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餐桌前,边撑着下颌边整理文献资料。
  就在他吃完第四只凉透了的蛋挞时,电话又猛地震动了起来。
  又是苏扬。
  林湛顺手接起,左手还在打着字:怎么了?找不到餐厅地址了吗?是...
  不是!!林老师!!出大事了!!!
  苏扬努力压低声音,却不难听出话里的错愕与焦灼。
  他上半身低伏在膝盖上,右手掩住嘴,钢炮似的快速往外吐字:云越公司的问答环节,有人举证内部检测不透明!!我感觉他们就差指名道姓说你和那个姓谢的有暗箱交易了!!
  ...什么?
  林湛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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