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2章 玩物
  夜深人静,走廊外巡逻的保安几次经过,都看见实验室的灯依旧亮着。里面传来阵阵低沉的仪器嗡鸣,还有一个清瘦的背影,正独自搬动样本、在电脑前输入数据。
  他犹豫着敲敲门。
  高压下工作,连反应也变得缓慢起来,林湛顿了一会儿才抬头,护目镜和眼镜遮不住眼底的乌青,还有额头上遍布的汗。
  怎么了?
  啊,就是想问问,您昨晚好像就在这里工作了。最近很忙吧?
  在赶进度。
  啊,真是辛苦了。保安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笑着说,过两天不是要圣诞了吗?我老婆从老家带过来的,新鲜的苹果,送给您尝尝。
  好,稍等...呃!
  林湛刚起身,胸口一阵锥痛刺得他站不稳。戴着手套的手掌紧握着桌角,手指在微微地发颤。幸好口罩挡住了大部分的表情,保安没有看出异样,疑惑地看站起又坐下的林湛:呃,林医生?
  ...放门口吧,我现在不方便。
  哦。
  保安依言放下苹果,离开时,边回头边不满地嘟囔着:什么不方便。好心好意给他送点东西,看他那样,是瞧不起人吗?明明自己还治死人了,傲什么...
  走廊空旷安静,回声清晰地传进了林湛的耳朵里。
  他平静地摘了手套和口罩,缓慢地走了两步,脱力地滑坐在墙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机器的噪声,慢慢将走廊上的流言蜚语盖了过去,像是海潮漫过尖锐的碎石子,有着淹没一切的平静。
  林湛习惯了被恶语揣测,并不介意别人的看法,被孤立排挤也并不着恼。就像,没有一棵树会抱怨狂风聒噪。但偏偏,只有那一次,他险些被拦腰折断,再也站不起来。午夜惊醒,他的背总是汗涔涔的。
  非要现在想这些吗。
  林湛撑着额头,自言自语地,想要从回忆里捞起自己湿淋淋的意识。
  可他还是沉下去了。
  窗外的夜色很深,翻山压倒似的,让人窒息。失眠的时候,林湛总是无数次回想起唯一的一次崩溃,像是不会痊愈的旧伤,碰一次,痛一次。
  在高中的时候,林湛发现自己心脏破了个洞。读书压力太大时,心脏负荷太重。他只能躲在厕所里,忍着心律失常的痛苦。他不喜欢暴露痛苦,不喜欢招致同情,清高和孤僻贴着他单薄不弯的脊背,成为他身上难以剥离的标签。
  只有谢辞愿意接近他、陪着他。
  被困在深海的人,但凡看到一缕光,都会把它当做唯一的救赎;更何况,谢辞耀眼得像一炬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高中三年,谢辞说了十二次爱,每一次听上去都像是一场随口哄人的甜言蜜语。没有人会把一个纨绔子弟的话当真,可偏偏林湛信了。曾经的他是那样愿意付出信任,他听着谢辞的爱,暗自欢喜,不敢回应,只小心地收藏起来,像是捧着一颗颗见不得人的宝贝钻石。
  可惜,幼稚的天真,终究会被现实的巨石击碎。
  那一次,他跟谢辞大吵了一架,忘了原因,只记得胸口疼得厉害。他躲在厕所里咬着虎口忍痛,却听见谢辞在厕所外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你说这摩托车钥匙环?林湛说他买多了,给我的。
  限量发行一千个?排队买的?...是吗。怎么,你想要这个?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舍不得了?
  他喜欢我?那不可能。我,喜欢他?少特么胡扯。那小冰块一点都不好相处,动不动就生气。也就是我,但凡换一个人,都没办法跟他坐三年同桌。
  可怜他?你非要这么说...呵,反正不是喜欢。平常说的那些?当然是哄他的,免得他啰嗦。我警告你们几个,少在外面乱说,影响我的声誉。
  那句话像是一把刀,刺穿了林湛所有自以为是的隐晦感情。他再也无法忍受,边哭边抡起水桶,将脏水都倒在了谢辞的头上。
  脏水顺着那样锋利的眉眼淌了下来,可谢辞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薄唇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林湛至今都不明白谢辞那时的表情,他不想懂,也没有力气懂了。他太痛了,痛得只是哭,哭到晕倒。他记不清之后晕倒之后的事了。至于被谁背到了医院、耳边落了谁的低语、手又被谁紧紧地握住,仿佛都是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当他手术后恢复,再次回到学校,谢辞高傲地丢给了他一块砖头厚的旧手表,作为毫不走心的道歉,像是随手施舍下一只腻了的玩物。
  林湛觉得,谢辞看着那只表的表情,和看他的表情一模一样玩物。
  啪地一下,什么碎了。
  十七岁的林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他不懂。他明明把心脏的洞补上了,为什么还会有冷风从那里吹进来?
  林湛当着谢辞的面,将那块手表丢出了窗外,完完全全地成为谢辞口中那个蛮不讲理、高傲又冷淡的书呆子。
  幸好高中马上就结束了。两人的冷战随着高考而沉默地终结。年少心事是藏在课桌里永远不会再寄出的情书,任由梅雨打湿字句,再翻出来,只能嗅到苦涩的折磨。
  大学的谢辞依旧是那样,调笑、随意,散漫得像无定向的风,徒留林湛一人抱着满腹的疑问蜷缩在噩梦里,恨着他们相遇的曾经。
  ...呼...呃痛...
  心脏像是要跳穿胸骨,刺破血肉,带着旧日的困惑与遗憾,试图将林湛的意识吞噬。他强撑着洗了手,就着冷水吞了药,脱力地滑坐在走廊墙根,撑着地面的指关节泛起皮下出血般的青白。
  可恶...
  林湛单手撑着额头,藏起了眼尾的红。
  他从不喜欢自作多情,也不喜欢自取其辱。他护了小半辈子的自尊,被谢辞那样踩在脚下,他应该恨的。
  可他的这颗心啊,太虚弱了,撑不起爱,也扛不住恨。
  林湛认命地扶着墙站起,一瘸一拐地重回实验室。刚走没几步,他的手就被人抓住,林湛一个趔趄,撞到了身后的韩子宁,两人互相搀扶着跌坐回了墙根。
  ...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会在科研中心?
  这话该我问你。
  韩子宁挨着他坐,把头枕在他的肩上。肩膀潮湿得很快,泪水泅着林湛的衣领,侧颈很快一片冰凉。
  林湛怔了怔:谁欺负你了?
  老赵。韩子宁愤愤地说,他不让我来帮你,硬是给我堆了三台大手术。我刚给他打电话,跟他大吵一架。
  林湛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看什么表?不让我高兴,今晚都别睡了!韩子宁忽然坐直,用手指戳他的肩,还有你,需要人帮忙为什么不找我?一个人连熬了两个晚上,白天还照常上班,是想安静的死在这然后让我一个人硬扛所有手术吗?
  小点声!满走廊就听见你们俩在这吵。
  走廊尽头,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林湛和韩子宁齐齐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拾级而上,两颗核桃准确地落在他们的背上,疼得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一天三台大手术,还有力气在这里鬼哭狼嚎,马上回去睡觉;还有你,超过48小时没有休息,现在立刻离开实验室。不听话的,工资扣光。
  林湛没有动,韩子宁也是。
  两个逆徒堪比倔驴,赵江很想一人踹一脚泄愤。但他不行,三个人里面总得有一个正常人主持大局。
  林老师!
  轻快的脚步从楼梯传来,苏大聪明招着手朝林湛跑来,边跑边抱怨:你怎么有事都不喊我们啊,要早知道你这么辛苦,我就少摸点鱼,晚上留下来陪你一起干了...啊,赵教授,您听错了,我说的摸鱼,是指墨鱼,嗯,今晚吃的墨鱼饭,哈,哈哈...
  苏扬身后的几个研究员对视一眼,在无声处扶额无语。
  赵江假装选择性失聪,略过了苏扬的口误。他把临时门禁卡发给苏扬身后的研究员,和颜悦色地交代着:我已经向院里申请了补助,月末会和工资一起发到账上。辛苦你们了。
  赵教授,赵教授,我的呢?
  苏扬满怀期待地望着赵江,而对方指了指跌坐在地的林湛:你的钱,从他工资里扣。
  韩子宁笑嘻嘻地举起了手:报告,师兄的工资已经扣完了,没钱了。
  刚哭完就笑,韩子宁漂亮的眼尾还残着一层薄红,带着直肠子独有的爽朗可爱。赵江想骂她两句,但不知为何,没说出口,只用核桃戳了她的脑门,让她别再胡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