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戚意舒的手机又震。
她快速地挂断谢辞的来电,抿了抿唇,把u盘塞进了林湛的手里,颇显仓促地说:云越确实需要这一笔订单。只是一份合格报告而已,林湛,就算谢辞不相信你,你也会帮他的,对不对?
林湛却冷淡地推了回去。
抱歉。这不符合医院规定。
戚意舒一怔:你不肯帮他?
...原来,糖是这个意思。林湛藏起一闪而过的失落,又无所谓地淡笑了笑,请转告他,我很忙,我相信他也是。以后,还是尽量少见面,免得引起误会。
戚意舒没料到林湛竟然会这样坚决。
她本以为,凭着林湛对谢辞的旧情,云越可以很轻易地拿到医院内部的前期验证合格书。她干张了张嘴,林湛却已经转身离开,不留一丝余地。
身后,钟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把拉过戚意舒,到监控看不见的地方,急喘着质问道:你给了?!你疯了?!你不怕林湛反告我们贿赂造假?!
实验数据都是真的,我们哪里造假了?!
...算了,你自己跟他说吧。
钟涵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通话中,对面,是谢辞。
戚意舒咬了下唇,挺直了腰背,端正地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手机屏幕缓缓地贴近侧耳。
adrain,是我。
今早的例会,你没有参加。出了什么事?
线上会议正在通话中,谢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对戚意舒的自作主张一无所知。但戚意舒知道,那人是在给她留一个体面解释的机会。
戚意舒轻哑开口。
我说过。在正式专利申请落地之前,我不同意将主机送给阜苍综院。
昨天,在跟阜苍综院负责人聊的时候,我曾说,在国内,cloudwave a1没有任何竞品,但事实不是这样。据我了解,已经有另外两家公司在这个领域攻坚破冰,包括医院最大的供货商,明迹。为了打破他们的供货垄断,云越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我昨天分出一部分后续衍生的专利权给阜苍综院,不仅是为了尽快打通国内渠道;更是为了将云越和医院进一步绑定,成为部分利益共同体,这样才能更快地推进我们的其他产品。sophia,进入市场的时机就是一切。风险和收益是伴生关系,就算会输,也值得一赌。你在云越六年,还是看不明白吗?
戚意舒不仅明白,而且体会深刻。
过去的六年里,她陪在谢辞身边,陪他经历了每一次低谷。最糟的时候,谢辞甚至连员工的工资都开不出来;可也是在一次次的豪赌中,云越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一举盘活。
我早说了,女人怎么能做总设备工程师?她们是感性动物,而工程和经济决策要的是绝对理性。三年前我就说了,总设备工程师必须要换。你看,这就是恶果!
会议那边一段英文夹杂着蹩脚中文的谩骂,毫不留情。
戚意舒紧紧地抓着电话,忍不住要反相唇讥,可谢辞却挡在了她的面前,淡淡地反驳道:就事论事,不要上升到其他。而且,我从不认为她不够格。如果没有她,就没有cloudwave a1。
会议那边的反对声降低,却并不是对戚意舒的认同,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只要谢辞在,他们绝对无法换掉戚意舒,这种人身攻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sophia。谢辞简单地将流言蜚语压了下去,又将旧事重提,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
戚意舒用力闭了闭眼,复而疲惫一笑:我不想解释。我有私心,你未必没有。如果你真的认为我错,那就罚我吧。
过于亲密的语气,又引起电话那边一阵嘈杂的低语,他们却没有再跟风嘲讽。
许久,谢辞才说:你休一周年假吧。
戚意舒眼泪夺眶而出。
她蓦地挂断了电话,仰着脸,用手抹去滑下的泪,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示弱。
钟涵站在她身后,帮她擦眼泪。
这件事,你做错了。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钟涵丢掉手里的透明包装袋,只是想说,这是最后一张了,省着点用。这周,你哭得特别凶。
远处的松树,上面还挂着结了霜的雪。戚意舒望着,便出了神。
我第一次见他,也是这种天气。
那时候,戚意舒刚进一家英国本地医药公司,跟着团队小领导一起张罗招聘会。因为她不是名校毕业,如同野草一样的出身,让她与那些精英阶级格格不入。
她被安排在最外侧的边缘位置,端水、放视频,做尽一切杂活,同时,却也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到各色各样的应聘者。
来的大多是毕业生,优等生都规规矩矩地拿着资料、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偏有一个人空着手,喝着会场免费的咖啡,拎着纸杯到处逛,谈天侃地,毫不畏惧。
散场以后,那个年轻人还倚着窗口出神,一无所成的样子。她格外好奇,就走过去问他今天有什么收获。那人才刚大学毕业的模样,脸很稚嫩,但笑得很狡猾、又很无辜。
我不是来应聘的,我是来招聘的。
她重复着谢辞当时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钟涵坐在她身边,低声问:招聘?那时候,他哪有钱?
谢辞大四那年,父母投资失败。谢家资产一夜蒸发,几乎清零。万幸没什么负债,但却足以沉重打击半生叱咤商场的中年人。谢辞父亲一病不起,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谢辞却在这时孤身一人出了国;而短短两年,他自己建立的新公司已经经历了两轮大型融资,规模颇盛。
有人说谢辞变卖了谢家在海外的资产,作为东山再起的本钱。甚至有人嘲讽他,说连谢辞那种纨绔子弟都能开起公司,足见谢家的家底有多殷实、多经得起挥霍。
可据钟涵了解,遭逢变故后的谢家固定资产都拿去抵债、流动资本几乎为零。换句话说,独自出走的谢辞几乎身无分文。
是啊。那时候他刚来几天,浑身上下只有不到一百英镑。他没有当地学历,没有工业界的人脉,甚至还没注册公司,怎么招聘?
戚意舒也这样问当时的谢辞。
可没想到,谢辞却向戚意舒伸出了手,笑眼盛满自信。
把你的简历给我。这样,你就是我的第一位面试者了。
戚意舒几乎要被这个大胆又莽撞的男人逗笑了。她指了指身上的参展商身份牌,假作遗憾地婉拒。可谢辞却弯了眼睛,将戚意舒的过往一一道来,从学历到专业,她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偷看过她的简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好奇地问。
开公司。他说。
戚意舒当时只觉得这人是个骗子。谢辞干脆反手就向她借了两百磅,笑吟吟地,决定坐实这个污名。
许久没见过这样又疯又无耻的人,戚意舒觉得很合胃口,于是爽快地给了他钱,租了他半天时间当地陪。谢辞也不恼,跟在戚意舒身边帮她拎包逛街,松弛闲适。
四个小时过后,谢辞拿着所有的钱,买了一双黑色的漆皮鞋,换上一套还算说得过去的西装,又去打印店打印出厚厚一摞商业策划书,还有两份医学相关的论文。
在谢辞走进风投公司的大门前,戚意舒忽然喊住了他。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会觉得这个骗子会成功。
喂,把你电话给我。到时候,找你要钱。
不需要。我会找到你。
这是谢辞进入大门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笑着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迈入厮杀的生意场。
两个月后,就在戚意舒几乎把这些玩笑话完全抛在脑后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辞站在门口,穿着破洞牛仔裤,白色t恤,半敞的黑色西装外套。他二指夹着一张崭新的信用卡,招摇地晃了晃。
两个选择。第一,还你二百磅;第二,你跟我走。
戚意舒该觉得荒谬的。但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问:跟你走,你能给我什么价钱?
十五万年薪。现在付不起,下一轮融资后,按照每年7%的私人贷款利率补给你。
还有呢?
自由工作时间,随你睡美容觉。
还有么?
面对戚意舒的贪心,谢辞笑了。
别犹豫了。你不该被困在茶水间里。sophia,跳出来吧,我能给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