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果然,谢辞只是望着身旁那个空了的座椅,不置一词,仿佛与林湛的一夜只是他众多故事中最不起眼的那篇。
可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谢辞从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示好,他游走在浓烈的爱意边缘,只是观察、欣赏,然后离开。他像个没有目的地的过客,不会为任何风景停留。
但偏偏,谢辞对林湛又是不同的。
她没有任何证据,可直觉告诉她,谢辞这次决定回国,一定与林医生有关。
戚意舒极轻地咬了下唇,努力扬起脸微笑,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我一直想问你。明明之前在欧洲已经有几家谈妥了的投资,供货链上下游都已经几乎要打通了,可你非要一意孤行地回来。为什么?
理由,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考虑到竞争、成本,还有未来发展潜力,这里都是最合适项目落地的国家。我记得团队里的成员都接受了,包括你。为什么要再问一遍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没有意义吗?因为这个决定,我们只来得及申请了国际pct,而没有申请完整落地专利。这难道不是可以预料的风险?
谢辞极缓慢地睁开眼,眼底的暗色浓稠。
他平日常笑,有时玩世不恭、有时温柔体贴,这是他的伪装。褪下面具,匣里暗藏的锋利才会隐约显露。
戚意舒心口一悸,她知道谢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平常她极知进退,可今夜不知怎么的,她冒着惹怒谢辞的风险也要等一个答案。
我,难道说错了吗?
正式的国家专利申请实质审查时间太长,要以年计算。我们的资金和时间都不够,所以才必须要先锚定目标用户群,与当地的大型综合医院进行深度合作,证明我们的仪器临床可行,跟完整专利的申请同时进行。过去三个月里,我们开了十二次会讨论过这件事。你真的需要我再向你单独解释一遍吗?
谢辞的声音低哑,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语调温和,神态却冷。戚意舒知道她绝对不该再反驳了,就停在这里,冲突或许还有缓和余地。
可她无法忍受谢辞独断专行地擅自将专利秘密拱手相让这本该只属于云越,只属于她和谢辞。她实在难以忍受锥心的伤害,此刻也几乎是低吼了出来:可你怎么能把尚未落地的专利权分给林湛?!你怎么能确定他不会出卖我们的专利秘密?你就这么相信他?!
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钟涵忽得猛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
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将车内衬得哑然寂静。
许久,谢辞率先解开了车门锁。哒地一声。
你的意见,明早我们开会聊。钟涵,你送她回家,不用送我。很晚了。
戚意舒听见身后车门拉动的响声,她蓦地扭头,看见谢辞离开的背影。礼貌、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却又觉得分外冷情。
她捂着脸,笑得肩背发颤,可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越哭越凶。
钟涵,我跟了谢辞六年。我几乎把自己卖给了云越。那又怎么样?你看见他是怎么对我的了?
他对你不错。钟涵顿了很久才说,至少工资待遇、福利条件,都算是断档第一份。
不够。戚意舒垂着眼泪,声音哽咽,远远不够。
不是想要就会得到。意舒,只有小孩才会黏着大人要糖吃,不给就哭闹。钟涵从抽纸盒里递出一张柔软的面巾纸,一点一点地给她擦着眼泪,唉,别再哭了,明天眼睛肿起来,你又吵着跟我要冰鸡蛋。我又不做饭,哪来的鸡蛋?
...你每次都这么说,还不是每次都带过来了?
伤心的戚意舒夺过钟涵的纸巾,拉下副驾驶的镜子,拿出气垫补妆。
半夜十二点,职场丽人也要保持形象优雅从容,眼泪只能在无人处流。
钟涵重新发动车,耳边却传来犹豫的一问:要不要去找找谢辞?他这两天胃疼得厉害,自己能走吗?
钟涵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
得,这一晚又白劝了。
第6章 我刚才,笑了吗?
高精度外科设备与病理研究实验室。
嘀地一声打卡。
苏扬打着呵欠走进了实验室,挂好胸牌,然后从工位下的柜子里拿了一块毯子,顺溜地摸进了隔壁的休息室,准备在正式上班前再补一觉。
反正都打卡了,再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对不对,苏大聪明?
那可不...啊啊啊啊啊!韩老师!
苏扬的瞌睡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抱着毯子原地起跳,然后光速滑跪,就差抱着大慈大悲韩大仙的大腿求她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嘘。
韩子宁比了个小声的手势,指指靠在沙发上休息的林湛,又指了指他手背挂着的吊针。
苏扬一愣,赶紧压低声音小声问。
林老师病了?
好几天了。要不是昨晚高烧退不下来,这人还不肯承认自己病了。
昨晚啊~你们俩~在这里...
苏扬嘴角浮现出遐想连篇的笑。
韩子宁也回给他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勾了勾手指。苏扬凑过去,韩子宁立刻顺手抄起手边的医学杂志,不轻不重地砸了苏扬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点他一嘴:我已经够花痴的了,你比我还猥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怎么会看上林湛?
女大二,我看你们就正合适嘛。
苏扬还记得,林湛虽然是韩子宁的师兄,但实际上却是年纪小的一方。只不过林老师平常太严肃,不怎么笑,也不主动跟其他人社交,导致二十九岁的韩子宁反而更像是刚毕业的学生一样,有亲和力。
他走近两步,指了指韩子宁搭在林湛腰上的手臂,小声吐槽。
可是你俩搂成这样,很难不让人误会。
苏大聪明,觉悟低成这样,就从医院里辞职吧。回去养养猪、配配种,适合你。要不然,去娱乐圈(juan)也行。这小脸,姐姐能给你打六十七分。
韩子宁伸手掐着苏扬白嫩的脸蛋,略带私愤地拧了一把。
见到对方吃痛跳脚,她才舒心了不少。她转身帮林湛盖好毯子,伸手掏进他的裤兜,拿出体温计,又测了一下,终于降回了三十七度。她半放下心来,拔了吊针,帮他按着手背出血点,随手把那堆医用垃圾塞给了苏垃圾桶。
他还有一会儿才能醒。今天上班,帮我盯着他点。看他撑不住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要是在手术,就给赵教授打电话。他真以为这医院没人治得了他了?
哦,好。
苏扬挠挠头。
林医生这是彻底把医院当家了吗?对了,好像从没有听林医生提起过家里的事。几口人、老家哪里,守口如瓶的。
他跟在韩子宁屁股后面,小声地打探着消息,却立刻被韩医生捂住了嘴。
你是不是傻?你不知道,是因为对方不想说。不想说的理由无非也就那几个,哪个是值得你八卦的?
苏扬被韩子宁无药可救的表情噎了一下,立刻就想通了,难免羞惭地挠挠头:知道了,我会闭嘴的。
嗯。
韩子宁揉着肩膀从休息室离开,正低头看着排班表,脚步却越来越缓,直至完全停下。
苏扬的话其实是她一直想问的。
她也只知道林湛的父母去世得都早,但印象里又不是遇到了什么撞车之类的人祸。
是生病离世?
难道林湛家里有什么遗传病吗?
韩子宁想了想,又给赵江编辑了一条花里胡哨的消息,询问详请。
一想到赵江打开手机、被满屏的狗子表情包吓得站不稳的样子,逆徒韩子宁就觉得这一天无比神清气爽。
等林湛完全清醒过来,墙上的表已经迫近九点了。
想也知道韩子宁给自己灌了什么助眠的保健品,她从住院医生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做了。
嘶...
胸口像是被谁压了块石头,喘气都觉得费力。
林湛勉强挪了挪腰,单臂撑在沙发扶手上,捂着左胸就这样僵硬地缓了半分钟,眼前的黑雾才慢慢散去。
眼睛倒是看得清了,可嘴里淡得没味道。林湛忽得记起了昨夜出租车上的一幕,犹豫地掏了掏裤兜,生怕那只是自己可悲的臆想。可黄色的柠檬糖竟然真的还在,安静地像是一场成真的美梦。
林湛把糖塞进嘴里,眼神一缓,带了淡淡的笑。
...果然还是这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