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楚熠在商务车上转醒,睫毛和脸颊上有亮亮的光点,金延浩注意到了,靠回座位,假装没看到。
到了?楚熠眼神怔忡,放空了一会儿,问道。
快了。
楚熠抹了把脸,低头看到自己一袭黑西服,而后看向窗外。
黑漆漆的,白天却像夜里。
金延浩同样一身黑:那位菅田先生已经在等着你了,队里几个人都在路上,下午到,结束后直接飞仁川。
好。
楚熠下了车。一把黑伞打在头上,被他拨开了。是那种细细密密的秋雨,他淋着往墓园里走,忽然在半路上定住。
金延浩回过头,那张脸在黑衣的衬托下白得像浸透了水的纸:怎么了楚哥?
楚熠没说话。
金延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雨帘下,那棵参天大树沉默地立在远处,枝干被雨水压弯,像一个久站不语的影子。
但也仅仅是棵树而已。
楚熠最终移开视线,神色微动,轻轻摇头:没事走吧。
葬礼就在风林当地举行,遵照裴勇的遗愿,一切从简。
金延浩提前在场馆外安排了严密的安保,却仍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
场馆外拉起了戒严线,线外聚着不少人举着雨伞、戴着口罩,有的是媒体,有的像是赶来的乐迷。
楚熠刚一出现,闪光灯便骤然亮起,在雨幕中一闪一闪,像谁按错了节拍的舞台灯光。
在保镖的护送下,楚熠大步走进灵堂。
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日本男人站在最前方,身形消瘦,见到他的一瞬,眼神一震,随即扑通跪下,双手规矩地叠在身前,额头缓缓贴上手背,像是某种近乎仪式的请求。
楚熠一怔,立刻弯身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语调低而坚定,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请把骨灰给我,拜托您了。
按照遗嘱,裴叔将个人财产悉数留给了梁硕,骨灰则交由楚熠保管。
他至死都没有原谅这个曾背叛过他的男人,就像他至死也没等到那位他最疼爱的、最希望快乐无忧的外甥的原谅一样。
裴叔说,想把骨灰撒进濑户内海。
你能帮他做到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菅田先生像是再也撑不住了,双手缓缓捂住脸,指节发白,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赤道全员到齐后,在现场演奏了give me novacaine,合唱声回荡在灵堂上空的阴霾里。
结束后,菅田先生将一个小纸箱交给楚熠,是裴勇生前托他转交的。
楚熠在车上打开,里面是一张久远的nujabes的modal soul黑胶专辑,一个被摔烂了的陈旧dupont打火机,以及一封泛黄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信。
他撕开那枚深红色的蜡封,动作尽量轻。
信纸折痕清晰,纸张边角略有些卷。
一共五行字。
前四行是花体西语诗句,下方附着对照的中文翻译。
楚熠的手指捏住纸边,停了一会儿。
风从门口吹进来,纸微微一动,像是它自己在颤抖。
他从纸上看到那晚酒醉的自己,看到伏案在吧台的梁硕,听到自己一次次求他给自己重复,不求甚解地学会一首为他而做的诗歌原来那是首情诗。
混乱的心跳快速撞击心房,他没再读那首诗,视线直接落到最下方的一行。
那是边角处的一句附言,字小,颜色淡,不仔细看几乎会错过。
下次再见面,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
隔日凌晨,赤道全员乘坐红眼航班落地仁川。
此行是公开行程,又是他们在《酷玩新声代》节目播出后首次以完整阵容亮相,大批粉丝和媒体堵在机场。
到出口时,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形成一道白幕,几乎要把人闪瞎。
保安拉起人墙维持秩序,人群还在向前推搡。安保护着几名队员奔向出口,高举的摄像机一度撞上楚熠的肩。
他们被塞进保姆车,还未发车,一辆粉丝尾随的轿车猛然贴上来试图超车,侧面剐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身猛地一震。
玻璃咔哒一声裂开,副驾上的金延浩低吼:别拍了,往前开!快!
雨夜的机场通道被远远甩在身后,几道影子在玻璃裂纹中迅速模糊。
队员们心有余悸,恨恨地骂着,金延浩则在联系安保和警方查那个追车的人
但楚熠已经听不见了。
他坐在后排,手里攥着那封信,直直望向副驾车窗那道细细的裂纹,突然觉得那像极了他与梁硕间的信任,虽然并未破裂,但每次的误解都在撕开一道缝隙。
他慢慢地吸了口气,闭眼靠在座椅上。
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像是谁在一点点敲打他的胸腔。
这一次
他应该要勇敢一些。
*
梁硕在酒店里洗完澡,看到手机推送的【私生追车导致发生剐蹭事故,赤道乐队或将缺席首尔摇滚音乐节】消息时,整个身子一僵,毛巾顿在半空。
几秒后,他站起身,手机还没锁屏,直接握在手里,推门冲了出去。
从电梯出来时,楚熠的电话恰好拨过来。
梁硕接了,急匆匆地问:喂,你受伤没有?现在怎么样?
楚熠鞋都没脱,低着头靠在酒店的门上,手机屏幕照亮一张小的脸:我没事,就是车剐了。
听筒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楚熠问:你在哪里出差?
没等对方回答,他抢先说:我想你了。
梁硕停在房号是6117的那扇门前,曲起的食指悬在空中,听到这句又缓缓放下。
楚熠: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梁硕一板一眼道:没有,我很好。
楚熠继续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
但我有点生自己的气。
梁硕咽了下喉咙:为什么?
我好像总是这样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好的一面,所以总是逃避问题。但其实问题就在那,我们是一体的,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呢?我很懦弱是不是?
梁硕:你没有。
楚熠的自我剖白还在继续:有的,你不要总是这么纵容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其实,我生病了我的声带,有点不好。我那天是想告诉你的。但是晚了一步,先被你抓到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可小心点,别被我抓到你跟踪我。
他故意开生硬的玩笑,想要活跃气氛,但不自然的嗓音出卖了他的紧张,只能机械地继续:好吧不好笑对吧?我打这通电话,是想和你道歉我骗了你,对不起但那是因为我太笨了,不知道怎么才能既不让你担心,还能把其他事情都顾及好,并不是想要离开你。所以,你别生气了好吗?其实我很害怕你生气。
顿了顿,还没把备忘录里打的草稿讲完,楚熠已经有点泄气,靠!我是不是太肉麻了,这些话我是不会当面说的,咳咳
听起来像被口水呛到,梁硕轻轻笑了一声,楚熠轻易地受到鼓舞,说了下去。
你知道么?我做练习生的时候,有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就在cosmos大楼的地下室里。
当时,有个人来救我,我可能是烧晕了,以为是你,还叫了你的名字。
他笑了一下,声音发涩。
好不好笑?怎么可能是你呢
其实,在地下室的那天,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真没意思啊,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梁硕呼吸一紧,几乎要敲响门,让他停下,别再讲了,不用去回忆这些,也不用折磨自己。
但楚熠比他想象的还要勇敢的多。
但很神奇,在那之后,我反而没有那种想法了。我隐约有种感觉,好像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即使我们不在一起,你还在支持我。所以
我没有不懂我都懂的,我知道,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想每天都和你做。
我从十七岁不对,十三岁就喜欢你了,你知道的,我怎么会要离开你呢?
备忘录终于滑到最后,楚熠长舒一口气,念完上面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