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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在金延浩的要求下,他得以陪同楚熠一起进了楼,被四名彪悍的保镖围成一圈,一同上到病房的楼层。
  其实楚熠还能冷静地和他讲道理,已经够让他意外了。但金延浩能看出来,这人现在就是一口气在这吊着,不进去亲眼看见人,就能一直这么死撑下去。
  但即使皮筋绷久了都会断,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再这么下去这俩人,大概率伤的伤,病的病,谁都好不了。
  还好这一路楚熠都算正常,只是走得有点慢。但到楼层时,金延浩走在前面先出电梯,身后的人一直没动唤,他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怎么说呢。
  有种见鬼的感觉。
  楚熠本来肤色就偏白,此时脸上的冷汗在白炽灯下泛着有些瘆人的光,嘴唇也没有血色,看起来就像个医院的重病患,估计连亲粉丝站这都看不出来,这和昨天舞台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是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叫了声楚哥,顿了下又问:没事吧?
  楚熠慢半拍地抬眼,看到小屏幕上的数字,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道一声没事,抬步迈出电梯。
  等走到病房门口时,楚熠迟疑半晌,右手握在门把上,用力到指节透出青来,却迟迟没把门打开。
  这时连旁边的保镖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问了句:楚先生?
  楚熠对一切都恍若未闻。
  不是故意的,是分不出一点心做出回答。
  其实他理智尚存,并没做什么过分的假设。有人找这几个字至少说明,人不在太平间。只要还活着,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这一路他都在思考。
  昨晚舞台上的那一刻,当他被梁硕熟悉的眼神接住时,不受控地变得软弱流泪时他是想找梁硕聊聊的。
  但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他却想不起来,那时要聊的是什么?
  他头痛欲裂,脑子转得很慢,费了点功夫才回想起来。
  那时他想的是,要最后一次,正式地,拒绝梁硕的签约邀请,并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自己决定暂时封麦,赤道也会无限期停活。接下来他会出国,可能是美国,也可能是太平洋上某个不知名小岛,或许四处旅行,或许去念个书,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时间是多久,他自己也还不知道。
  梁硕应该暂时会无法接受,但没关系,时间会治愈一切,就像时间治愈他们多年前的分离一样。
  但无论如何,他需要尊重对方,在走之前,给他一个交代。上次分手是不告而别,如今他终于站到这个位置上,终于有权力,也至少应该给彼此一个告别的机会。
  实际他经历过的太多,最近几个月尤其感觉疲惫,所以早有这个想法,而梁硕的出现只是让他最终下定决心,是时候按下暂停键。
  回想起来,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在兜圈子,以前是自己追着他跑,现在是梁硕追着他跑,但不管这次是因为什么,这场闹剧都该结束了。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穿过所有人的注视,望向那双蓝色眼睛时,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渴望,想要拥抱、亲吻、做爱的渴望,是那样强烈而真实地灼烧他。
  但是他所有爱一个人的勇气都在十八岁生日那次告白里宣布告罄。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想再犯贱。再像当年那样不知羞耻地贴上去,会让他的自尊彻底崩塌,极度厌恶自己,厌恶到无法自处。
  那就彼此留点余地,给自己留点体面,好好地说个再见吧。
  于是这次节目成了最好的告别机会。和对方,和舞台,和喜欢他的乐迷。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梁硕会来做这个音乐总监。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当然也是他意料之外,大概事情就是永远不会让他如愿。
  最后在节目上闹到这份儿上,有情绪使然,大部分还是刻意为之。他十五岁开始驻唱挣钱,十八岁赴韩出道,能活到现在都是靠自己,成熟得比一般人都要早,所以虽然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却早已不是什么愣头青。
  他不是不会逢场作戏,圈子里打拼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很难撬动游戏规则?
  他大可以卖郑子聪个面子,把邹添捧出道,顺便为上次的事情道个歉,都是顺水推舟的事儿。
  但他厌倦了。
  既然早就决定好离开,掀个桌也是顺手的事。
  他敢做出这种事,就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更不想的是,拿梁硕当自己的退路。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落魄,积蓄、人脉、资源都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如果有人真不想给他留活路,那最不济也可以转幕后,给别人写个歌。能做的事情很多,但唯独不存在妥协。
  实际仔细想想,不光是昨天,重逢后的很多次,他都有过这种想和梁硕好好聊聊的冲动。比如那次在见完郑子聪,他们在车里大吵一架,后来他们一起去看螺蛳粉时,他注意到梁硕的情绪非常不好,再后来在排练室见到梁硕掀帘子进来,听他说要给自己一场完美的演出
  但他没有说。
  他们独处过很多次,他有过那么多次机会,最后都变成激烈的争吵,或是被梁硕巧妙地把话题绕过去,而他除了那点儿上不了台面的拒绝,什么都没做,甚至默认了很多次梁硕的那句好好考虑。
  对,他拒绝了,也纵容了。
  他可耻而乐在其中地,纵容了对方的好意。
  他大可以有一万种方法拼命避开对方,像对待郑子聪那样,用最激烈的方式赶走他。
  明知道怎么伤他最深,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似乎只要一见到这个人,他的情绪就会立刻像脱轨的火车一样失控,一切反应都出于防御的本能,要用平静或是愤怒的两极假相,掩盖住更深的情绪。
  那么现在呢?
  他该怎么面对一个躺在病床上,为他挡了一刀的梁硕。
  他该怎么说出口那句再见,说,我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你,到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继而楚熠想到如果不是他先走呢?
  如果这一刀真的捅到了梁硕的心脏呢?
  如果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一块白布,和一个暂停呼吸的、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和他说话的梁硕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会有人告诉他,余生该如何度过吗?
  在产生这个念头时,他感到了一种漫长而无望的虚无。宇宙回到了初始模式。就像梦里反复出现的一幕,他站在一望无际的赤色荒原上,茫然四顾。他荒诞的人生,看起来热烈燃烧的人生,从这个假设出现的那一刻,摧枯拉朽地褪成一片灰,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金延浩站在旁边,几次想要过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劝点什么好,然后他眼见楚熠呼吸越来越急促,很痛苦地弯下腰,眉间紧蹙,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看起来马上就要窒息。
  他吓得够呛,赶紧让旁边的保镖叫医务人员,楚熠埋着头挥了挥手,站起身往不远处的洗手间跑。
  金延浩抬步跟上去,听着楚熠在隔间里干呕。
  可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吃,呕也呕不出来,全是胃里的酸水。
  金延浩站在外面干着急,光这么听着都能感觉到他有多难受,恨不得自己去梁总病房里看一眼,赶紧告诉他情况拉倒。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楚熠从隔间走出来,用冰水洗了把脸,跟他要了漱口水,反复漱好后又擦了把脸。等到起身的时候,金延浩从镜子里注意到,他的眼眶很红,可能是吐的时候激出来的。
  当然也可能不仅是因为吐了
  整件事闹到这份上,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想着怎么也劝几句,结果楚熠这次大概是调整好了,径直出了洗手间,直接开了病房门进去。
  门一打开,苏珊刚好往外走,迎面见到楚熠。
  苏珊颔首打了个招呼,刚想说梁总就在里面,回头一看,刚才还起来又是倒水喝又是远眺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了,被子半搭在身上,盖得特别标准,还闭着眼睛,一副安睡的模样。
  再一看眼前的楚先生,一进来眼睛就自动锁在病床上,根本没注意到眼前还有个大活人。
  她知趣地闪身出去,迅速关上门,把刚才梁硕和她说的话,以及这里的情况,一起报告给了正坐包机往北京赶的裴姿,算是最后一次当这个令她提心吊胆的间谍。
  楚熠脚步很轻地走过去,坐到病床边上的椅子上。
  床上的人正在安睡,呼吸轻浅。
  楚熠看他很密的睫毛,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在偷看自己,接下来是高挺的鼻梁,和水润饱满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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