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说到此处,李玄州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这木簪同样能帮你稳魂,你千万不能摘下来太久。”
可等到李玄州说完,也始终不见闻灵玉出声回应。
李玄州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闻……”
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传来了某种异物感。
李玄州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一点点地移开脚,仿佛动作快上一分,就会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直到重新踩在了地上,李玄州才慢慢地低下头,方才踩到的东西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一根造型古朴简单的木簪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根木簪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李玄州一眼就能够认出来,这是他亲手替闻灵玉雕刻的,别在闻灵玉头上,从不离身的那根木簪。
李玄州弯下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
明明是一根轻巧地木簪,可李玄州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木簪拾起来,握在手中,重重地闭上了眼。
稳固神魂的木簪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落在地?就好像闻灵玉从来都不会不理他一样,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李玄州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知道,不代表他能接受,他能不为所动地面对这一切。
李玄州心头闷得厉害,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终于,李玄州缓缓地直起身子,他摊开手心,一瞬不瞬地看着掌心的木簪,发丝从他的脸颊垂落,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可他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沉闷、阴郁而压抑的气息。
好像所有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凝聚在这一眼,此时的李玄州,也只有这一眼。
可即便就这一眼,掌心的木簪仿佛通过眼睛刺到了李玄州的心口,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李玄州闻灵玉的消散,闻灵玉是如何看着自己,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消散。
而自己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李玄州无声地上下滚动着喉结,喉咙火烧似得厉害,仿佛被粗糙的沙粒擦拭而过,沙哑道:“灵玉……”
第47章
夜色正浓。
一道人影在密林中穿梭而过,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双原本就色淡的褐色眸子,更显淡漠。
李玄州在赶路前往白云观。
月凉如水, 但李玄州的脸比月色更凉,模样比初入清河镇时,更加冷冽。
他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不化的寒冰中, 薄唇紧抿,神色虽是无悲无喜,又自有股让人一步也不敢靠近的冷意。
李玄州要去白云观只要一个目的,能否借阴阳乾坤镜的能力来寻得一线生机。
他不会让闻灵玉就这么生生地消失, 他不会放弃。
原本是几日的路程,李玄州在天色还没亮时便赶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的安阳见着李玄州十分吃惊, 一边领着他往观里走一边问道:“明衍,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玄州正色问道:“安阳, 阴阳乾坤镜我已带来,我知这是白云观的宝物, 定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秘法,我想问是否能寻魂?”
安阳皱眉问道:“你寻到阴阳乾坤镜了,怎得就你一人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玄州便将白云镇所遇之事说了出来, 声音顿了顿,再度问道:“方才我提起的寻魂,是否能做到?”
安阳并未回答, 而是微微挑起了眉, 露出了一副吃惊又疑惑的表情。
以李玄州的性子, 同样一个问题耐下心来问旁人两次, 实在是见所未见的事, 安阳掌管白云观大小事务,见得人多了,一眼便能看出李玄州是个冷漠少话,不易亲近的人。
而今日这番对他来说,可称得上是在求人了,实在是出乎安阳的意料。
好在安阳很快回过心思来,虽然看出这件事对李玄州十分重要,但安阳只能摇摇头,残忍地告诉他:“要让你失望了,阴阳乾坤镜本就是攻击性的法宝,并不能寻魂。”
李玄州神色怔了怔,这个回答让他僵在了原地,他的视线穿过眼前的安阳,不知看向了何处,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眼下夜色阴凉,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外游荡,可不是神游天外的时候,安阳连忙伸手在李玄州肩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明衍,回神!”
李玄州眼神晃了晃,后知后觉道:“叨扰了。”
言毕李玄州不再多言,交还阴阳乾坤镜后,抬脚便走。
安阳却出声叫住了他:“明衍,等等!”
李玄州停下脚步,回眸看着他。
安阳上前一步,道:“寻魂需要有那人随身的物件,这点你是清楚的……”
李玄州只看着手腕的珠串,低声道:“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才来白云观一问。”
“可有八字?”
“没有。”
“葬身的地方可知道?”
“不知。”
“那你为何要寻他?”
这个问题,李玄州再没有回答他,他转过头,看着大地藏匿在夜色之中,将一切吞噬。
四周仿佛被看不见底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打上岸来,海水冰凉而刺骨,带来的不止是吞没的恐惧,而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李玄州漠然地收回视线,往前迈出一步,白色的身影眨眼间已出现在了几丈外的距离,再几瞬过去,人影已彻底消失在安阳的视野中。
安阳久久看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既然是一个寻不到的魂,又何必再寻?
明知道是一件做不到事,又何必在做?
李玄州回到了清河镇,他和闻灵玉初次相遇的林宅。
林宅遭了一场大火,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墙面和地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李玄州抬脚踩过,向来踏雪无痕的他,在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庭院似乎还漂浮着灰烬的味道,李玄州驻足四望,这里的一切都被烧得不见当初的模样,分明是曾经来过的地方,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之感。
突然李玄州的视线在一个地方顿住——
那是一颗树,一颗在这场大火中唯一生存下来的树。
树下还挂着用粗麻绳掉起的秋千。
说来也怪,这场大火连屋顶都烧黑了,可这颗树和这个秋千竟一点火星子都没烧着,仿佛受到上天眷顾一般。
李玄州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秋千。
初见的时候,闻灵玉就坐在这秋千上,那时他以为自己瞧不见他,坏心眼的想吓一吓人。
这般想着,李玄州已走到了树下,秋千的木板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灰,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秋千也跟着“吱呀”地轻晃了起来。
李玄州伸手握住粗麻绳,稍稍往前一推,于是秋千摆动的幅度便更大了一些。
李玄州垂眸看着,仿佛秋千上坐了个人,正在抬眸看着他笑,李玄州站在一旁,轻轻地替他推着秋千。
风更大了些,吹起了满地落叶,李玄州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天空,空中已是乌云笼罩,黑压压地,沉闷、喘不过气。
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轰隆”一声巨雷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打在李玄州的脸上,再从他的下颚上低落。
李玄州就这么站在雨中,神色都不曾变过一分,他好像感受不到雨中的凉意,就这么孤身一人,伫立在这片迷蒙的雨色中,伫立在这不复当初的庭院中。
雨势太大,打在秋千板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李玄州猛然回过神来,他取出木簪,眨眼间木簪在他的手中幻化成一柄普通的油纸伞。
李玄州撑开油纸伞,伸直手臂,打在了秋千上方的位置,却任由自己的衣裳一点点的被雨水浸湿。
而他这么做,紧紧是为了给秋千上那个不存在的人遮风避雨。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要替你找到魂魄,找回生前之事,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食言……”
茫茫水色的雨幕中,传来了谁的一声愁叹。
玉浮山,三星观。
云知尘双目紧闭,盘腿而坐,他双手维持着法印的动作,立在胸口。
他的手上挂着一串颜色重且圆润的珠串,细细一看,外形竟与李玄州腕上戴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这两枚手串仅有一处不同之处,李玄州的手串黯淡无光,云知尘的这一串,每一颗都亮着微弱的光。
只是这些光点极为黯淡,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身为三星观掌教,云知尘的道行自是不必多说,可如今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就连胸口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再一细看,发现云知尘竟是坐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阵法之中,有微弱而黯淡的光在缓缓流淌着,这些光组成了一条条的光束,前后接连在了一起,云知尘就坐在阵法的最中心之处。
香炉中的竹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堆起高高的香灰毫无预兆地落下,跌入了香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