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初媒婆上门说亲之时,并未说所嫁之人是杨时,只说对方是个良人,她这才答应,等到今天花轿在杨家落下,她才知道自己所嫁何人。
今日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若是这场婚事就此作罢,不仅母亲会怨自己,只怕她也再嫁不出去。
她本是个弱女子,能说出不想嫁三个字已是她的极限,如今又见母亲以死相逼,新娘子自知今日是逃不过去了,她认命般地闭上眼:“娘,我嫁,我嫁就是了……”
妇人脸上这才露出满意地笑容:“乖女儿,这才对。”
随后她又对杨时,也就是新郎官点头示意婚礼可继续,便回到高座上,满脸的春风得意。
闻灵玉看得几欲作呕,对妇人怒,对新娘子更是哀其不争。
李玄州只是摇头:“凡人便是如此丑陋。”
闻灵玉问:“李玄州,你就不能帮帮她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何况我身为道士,活人之事,本就不该插手。”
又是这副说辞!
虽知李玄州说的事实,可闻灵玉仍是难掩心中气愤:“你不帮,那我帮!”
闻灵玉正要飞身而出,李玄州动作比他更快,袖中一丝金线飞出,牢牢地将闻灵玉禁锢其中。
“你是阴魂,更轮不到你管。”
这金线中似乎蕴含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闻灵玉被金线缠住,竟也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场上的二人已在夫妻对拜,便知此事已成定局,倒也没有再吵闹,闭上嘴不吭声了。
他深知世上有许多自己无力改变之事,自己本是飘了十几年的魂魄,又何来的本事管这种种不平之事?
可他见得越多,并不会因此而麻木,因为他知道,这人间更多的,是冬日暖阳的和煦,是晨起烟火的气息,是人间一派的鲜活。
闻灵玉想投胎,想活着,尽管他忘却了自己的生前之事,可他对人间的希望,一如既往,不曾忘却。
看出闻灵玉的沉默,李玄州收回金线,竟没有再说出自己一贯不管活人之事的话。
这婚礼本就是陪闻灵玉而来,如今既已看完了这一场荒剧,李玄州拂袖转身道:“走吧。”
闻灵玉闷闷地点点头,却瞧见人群外一个衣衫破旧的青年偷偷摸摸地跟了进来,他虽然模样落魄,但眉宇间还有几分傲气,那张脸看起来也不像做过苦力的样子,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和他潦倒的模样十分违和。
闻灵玉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两眼。
只见这青年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眼神在某一处停下时,眉宇间那点傲气全部变成了怨恨,仿佛看见了和自己有天大之仇的人。
闻灵玉也回头看去,发现让青年如此怨恨的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
瞧这模样,难不成今日的新娘子,是这青年的爱慕之人?
闻灵玉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上方传来木头松动的“吱呀”声,抬头一看,正见到原本应当牢固的房梁轻微地晃动着,大片大片的灰尘掉落下来,众人不明所以,挥手扇去这呛鼻的灰尘。
“也没瞧见有风,怎么突然飘来这么多的灰尘?”
突然一声“咔嚓”,只见房梁一头倾斜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巨大的房梁从从天而降,直直地往下砸去。
而房梁掉落的地方,正是新郎官站的位置。
有人吓得放声大叫,有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偏偏这新郎官一动不动,还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房梁朝他砸下来。
“轰——”
房梁在地面上砸出了个深坑,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新郎官的脚旁,若是再歪上一寸,只怕砸破的,便是新郎官的头了。
“这也太惊险了,杨时可真是命大!”
“他运气好,这你还不知道吗!”
人群中又开始嘀咕起来,闻灵玉听着,却不像那么回事。
在成婚当日,房梁突然掉落,险些被砸中,这还叫运气好?
而且这新郎官的反应,也太镇静了些,仿佛能笃定这房梁砸不中他一般。
可凡人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要闻灵玉看,更像是这房梁就是冲着新郎官去的。
奇怪,太奇怪了。
突然闻灵玉又想起方才看到的落魄青年,再一看过去,正瞧见青年转身离开的背影。
婚礼就这样乱哄哄的结束了,可闻灵玉心中的怪异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在房内飘了几圈,惹得李玄州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籍,问:“说吧,你想做什么。”
“李玄州,你不觉得新郎官很奇怪吗?”
李玄州挑眉,示意闻灵玉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妨再去看看,一探究竟。”
李玄州:“不好。”
闻灵玉睁大了眼,怀疑李玄州的眼神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今日那新郎官太过古怪,这你都不去?”
李玄州冷淡地回他:“我没说不去,只是说不好。”
“哪里不好?”
“现在去为时尚早,不好,入夜去才好,到时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闻灵玉顿时来了兴趣,两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看他:“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李玄州皱了皱眉,从未有人这么看过他,更不要说鬼了。
他重新拿起书籍,挡住了闻灵玉的脸:“有,但不确定,所以得去确定一番。”
书籍后,闻灵玉探了双眼睛出来,笑得狡黠:“还能有你不确定的时候?”
李玄州不语,解下腰间的葫芦放在桌上。
闻灵玉:“?”
“你又来!”
“砰”的一声,李玄州拔下了葫芦塞子:“我喝水,你以为呢?”
闻灵玉:“……”
第9章
戌时,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宅子已经冷清了下来,许是因为今日大婚,宅子里的家丁都喝得醉醺醺的,连看门的人都不知去向,李玄州如同入无人之境,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闻灵玉飘在前头,四处打量,正见到新郎官的身影从庭院处走来。
“李玄州,那儿!”
闻灵玉对着李玄州挥挥手,示意李玄州赶紧过来。
李玄州一个利落地闪身,明知旁人瞧不见闻灵玉,还是带着他藏在了假山后。
从假山的洞口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新郎官的脸色。
此时已入夜,新郎官苍白的肤色更是像鬼一样,他双眼如一滩死水,黑黝黝的瞳孔毫无光彩,再加上那身大红的喜服,瞧着还真有几分瘆人。
但不管看着多瘆人,李玄州并未在新郎官身上感受到任何的鬼气。
也就是说,这新郎官的的确确是人。
天空中月色白凉如水,晚风席席,吹得枝桠簌簌作响,新郎官已走至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只听见一声“咔嚓”,那颗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梧桐树,突然枝干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竟是毫无预兆地断了。
闻灵玉看得一惊,这树干就是三个男子也围不住,这般砸下去,即便是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李玄州!”
听到闻灵玉的呼喊,李玄州只是扬了扬下巴,冷声说道:“你看。”
闻灵玉转眸看去,发现新郎官仍是不躲不避,他任由自己的影子被黑色的巨影淹没,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梧桐树重重地砸了地面上,片片落叶飞起。
即便梧桐树已经倒下,枝桠也有一人来高,长得十分茂盛,闻灵玉根本看不出新郎官此时的情况,而且,他连一丝一毫的叫喊也没听到。
枝桠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抖动声,一只苍白的手从树缝中伸出,拨开了层层枝叶,新郎官迈开一只脚,完好无损地从树中走了出来。
闻灵玉此时的惊讶不亚于见到梧桐树倒塌之时,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没看错吧,他身上竟然连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李玄州也微微蹙眉,这新郎官的身上的确有古怪。
“怪不得今日听人说他运气好,连着两次死里逃生,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可真是不敢相信。”
“运气好?”李玄州淡淡反问道:“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又何来运气一说?”
“可你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闻灵玉说话间,新郎官已经推门入了新房,房门缓缓关上,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房内的人影被烛火印照在门窗上,闻灵玉使了个眼色:“进去看看?”
李玄州却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两人从假山后走出,俯身靠在门框上,而后李玄州伸出一指,在纸糊的窗户上破了个小洞,身子微微向前倾,面无表情地看着。
分明是在做不太光彩的事,可瞧这李玄州,依旧是面不改色,还是端得一副清逸出尘的模样。
闻灵玉照葫芦画瓢,也破了个小洞,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这个小破洞正对着新床的位置,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端坐在床上,她手指不停地搓揉着,也许是听到了新郎官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新娘子顿时手一紧,死死地捏着衣角,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