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公冶宁长舒一口气。
  “能得嵇大人这句话,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叫来容窈,要给嵇临奚大笔封赏以作补偿。“明日朝堂上的选秀之事,就拜托两位大人了。”
  嵇临奚没要赏赐,只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地跪地谢恩,便借工部有事要忙请辞了,沈闻致也一同请辞,两人谁也不看谁的离开慈宁宫,待到无人之处,一直未曾动作过的嵇临奚骤然出手,将沈闻致猛抵在宫墙上,神色如蛇一般阴狠:“是你对不对!沈闻致!!是你告诉了太后娘娘我与殿下之间的事!太后娘娘才会如此!!”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太后是在逼着他做出这个选择,逼他甘愿接受殿下广开后宫的事。
  心中恨意难当,他一脚将沈闻致踢倒在地上,将沈闻致衣领拎起来,表情扭曲得和恶鬼没什么区别,“我嵇临奚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若是记恨我当日刺杀你,陷害你兄长,后来我将我的功都给你,你与燕淮害我我也未曾报复回去!!王相一事亦分功给你兄长!这些难道还不够还清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千方百计的阻碍我——”
  沈闻致咳嗽出声,血丝从嘴角渗出,毫无畏惧凝望他道:“或许你不信,我并未告诉过太后娘娘,嵇临奚,若我真的告诉太后娘娘,告诉太后娘娘你在酒楼里说过的那些话,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亵渎天子,放言要混淆皇室血脉,祸乱后宫。
  哪一条安在嵇临奚头上都是死罪。
  “是你自己太过肆意不知收敛,为一己私欲频繁进入玉清殿勤政殿,才叫太后娘娘察觉,知道此事的也远不止太后娘娘,你以为太后娘娘为何现在就要选秀,只是想你打消心思吗?”
  那日他与嵇临奚互殴到后面,总有耳聪目明之人听到只言片语,传了出去,只多数人都把这当成市井笑谈,没有多少人真的当真,但朝臣百官心中更清楚是真是假,只不敢坏天子威严,不曾明面上表露出来,私底下讨论却不绝于耳。
  他效忠的是陛下,又如何能看着身为天子的陛下坠入尘网中的悠悠之口里。他尚且如此,太后娘娘更是不愿,只有让嵇临奚开口提出选秀一事,这场背后的风波才能平息。
  嵇临奚本阴鸷得恨不得想杀了他的表情变得呆怔住。
  沈闻致拨开他的手,踉跄站了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迹。
  “我说了,嵇临奚,你死死对殿下纠缠,对殿下没有好结果,对你也是。”
  “殿下为你的私欲承担了太多,你若真的心悦殿下,爱他如命,便该放开殿下,让他永远高坐云端,而不是拉着他和你坠入尘中,让他在史册上留下和朝臣纠缠不清的秽乱名声。”
  ……
  楚郁忍着疲惫与刑部、兵部、户部商议完政事,知道眼下各方的具体进展,就让他们都离开了,他批阅奏折文件,看各方私密信件,直到快入夜了,嵇临奚也未曾出现,他揉了揉酸痛的眉眼,心中略有疑惑,叫来暗卫询问。
  暗卫答了。
  楚郁放下手,眉头皱起,“母后早朝后把他和沈闻致叫去慈宁宫了?”
  “是的,陛下,在这之后嵇大人就出宫了,还打了小沈大人一顿,不知道小沈大人与他说了什么,嵇大人看起来……神色失魂落魄地离宫了。”
  楚郁心思何其敏锐,已经从这番变化里推测出了什么,他沉默了许久,说:“摆驾去慈宁宫罢。”
  他总是该与母后说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一口吞下,没有小剧场又如何呢!
  第235章 (一更)
  “娘娘,陛下正在慈宁宫外等候着。”
  容窈躬腰温声说。
  公冶宁知道楚郁自坠崖后,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眼下殿外寒风瑟瑟,她扶着桌沿,刚想起身,又慢慢坐了回去,说:“他是为了嵇临奚而来。”
  那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会不明白对方?
  容窈垂首不语,娘娘与陛下的事,不是她能干涉的。
  “让他回去吧,嬷嬷。”公冶宁偏过头说。
  “喏,娘娘。”
  眼见容窈往外走了几步,公冶宁忽地说等一会儿,她顿了顿,最后还是道:“请陛下进来吧。”
  ……
  年轻的天子踏入殿中,神色温和沉静,殿里如星辰一般的烛火,映进他的双目之中,楚郁来到她的面前,拱起手道:“儿臣拜见母后。”
  公冶宁让宫人端上茶来,而后遣散宫人。
  “坐罢,郁儿。”她说。
  楚郁坐了下去,双手放在膝盖上,凝望着她,第一句话便是,“母后,朕不会选秀,也不会有后宫,还请母后收回对小沈大人与嵇临奚的成命。”
  公冶宁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还是太子时,一次安妃派来宫女引诱你,想你有流连女色的污名,好借以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母后让你不近女色。”
  “后来等你十七岁时,楚景想给你指没有家世背景的清流之女为东宫太子妃,母后以为你寻高官世家之女做抵抗,互相妥协将太子妃一事又搁置下来。”
  “第二次是你二十岁时,楚景心血来潮要为你挑选太子妃,你再次和母后假作争吵,推拒此事。”
  “郁儿,你还是太子时,有没有太子妃,都是一件可轻可重的事,可你现在当了皇帝,一切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她吐出一口气,“你与嵇临奚之间,倘若你现在喜欢他,让他暂且做你身边的男宠也不是不可,但两个男子之间终究孕育不出子嗣,陇朝江山需要后继有人,郁儿,你身为天子、皇帝,一切当要为江山社稷的传承考虑,若你不选秀,没有皇后,没有后宫嫔妃,朝臣那里一定会对你有万般意见,史书更不知道会如何写你……”
  “母后。”楚郁端坐着,打断了她,静静道:“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女子,会心甘情愿成为他人情爱中的牺牲品的。”
  公冶宁摇头道:“你不懂,郁儿,尊崇的皇后之位,统领六宫的权力,生下来的子嗣可以安稳无忧继承皇位,这样的诱惑天底下没有多少女子能够拒绝,你可以不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只需要挑选一位皇后,两三位妃嫔,也只有选秀有了后宫嫔妃,你和嵇临奚这份感情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母后。”楚郁叹息一声,再度打断她道,“和嵇临奚无关。”
  “就算没有嵇临奚的出现,儿臣也不会选秀广纳妃嫔。”
  公冶宁怔住。
  楚郁垂眸,继续道:“一个皇帝治理国家的能力与后宫选秀没有任何关系,后宫的存在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帝王个人的私欲,而朝臣借皇帝私欲为自己谋取利益,谁都是得利者,被牺牲的只有送进宫来的女子。”
  “倘若相爱,能够白头偕老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可儿臣已经……”他止住片刻,继续说下去,“心悦嵇临奚了,爱是只能给一个人的,给不了两个人的。”
  “母后,儿臣不想有其它的女子再重蹈您的痛苦和悲伤了。”
  他说得平静没有波澜,却叫公冶宁突然回忆起她早已忘掉的一幕。
  楚景登基后,她被封为皇后,那时他对楚景的移情别恋依旧满是不甘,郁儿出生以后,她和楚景的关系得到了慢慢的缓和,她慢慢不自觉地因为郁儿去朝楚景退让、低头,两人之间,就若破镜重圆一般,安嫣也因此来寻她复合,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的成为了一个人人眼中“贤良淑德”的皇后,倾心教导郁儿,与后妃和睦相处,安嫣抱怨楚景许久没去她那里,她还要做出皇后的大方风范,劝说楚景过去一趟。
  那时她的父亲兄长都还在,郁儿也没有被下毒,她被慢慢磨去了性子,总在傍晚时分枯坐等待,等待那一句“陛下驾到”/“圣上驾到”的通传。
  郁儿那时总是会趴在她的膝头,安静注视着她。
  “你在想些什么呢,兰青?”
  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楚郁这个名字,是楚景取的,她那时非要自己先给兰青取表字,因为她知道,现在不取,以后就再也没有为自己孩子取字的机会了。
  虽然于礼有些许不合,最后楚景还是答应了。
  兰青,若君子之兰,若青翠之生机。
  这是她对自己孩子所有的祝愿与期盼。
  郁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很喜欢看周围的人与事物,却不发表任何谈论,她看着那双琥珀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藏着很多不会表露出来的东西,但郁儿很喜欢贴着她,直到后来被教导身为太子要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包括母亲,才开始独自一人。
  “母后,你开心吗?”
  “有郁儿母后就很开心。”
  那是她生命的延续,家族的延续。
  她看着楚郁,好像忽然明白了当初自己的孩子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压抑的悲伤、克制的孤独与痛苦,都落了那双眼睛里,她以为是郁儿孤独喜欢贴着她,现在想来,是郁儿知道她太孤独痛苦,才时时刻刻趴在她的膝头给予她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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