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方宜哽咽了,眼睛干涩得刺痛:“毕业那年,你和我分手……也是因为你失声了对吗?你怕拖累我,把我送去法国,又让姚春华以学校的名义资助我一大笔生活费。”
她将拖累两个字念得极重。
郑淮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见到他失魂落魄的表情,方宜就明白自己说的丝毫不差:“你每次困难的时候就把我推开,等好了又来找我,你把我当什么?”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上郑淮明湿冷的皮肤,描摹着他的五官。屈辱、怨恨、愤然,几乎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郑淮明,在你心里,我就是爱你这份光鲜的、该死的工作,爱你健康的身体,爱你照顾我……”
方宜注视着他,神色是那样平静,一眨眼,泪水却滚滚而落。她轻笑,一字一句说下去,“爱你的身份地位,爱你这张脸……是吗?”
轰鸣的暴雨将世界隔绝,灯光昏黄,女孩晶莹的泪珠闪动,灼烧着他的心。
可郑淮明深不见底的眼波中,是一片比虚无更深的迷茫,徒然地垂下,连一个反驳的词语都寻不到。
方宜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把剪刀,她一定将这个男人的胸膛直接破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在跳动!
她一把扯下领口,用力到布料变形。
那白皙的锁骨下,是一道足足十几厘米长、狰狞的疤痕,暗红陈旧,宛如一条丑陋的蜈蚣。
在郑淮明震惊的目光中,方宜拽着他冰凉的手,触上这块皮肤。
“毕业前,有一次我在学校看见,去追你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就看着你头也没回地走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去回想那段往事,“你知道我在法国的时候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是这么认识沈望的吗?”
“那年冬天,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会想起你。我只能喝醉了,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你要和我分手,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好?”
“有一天夜里我喝得太难受了,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图卢兹晚上有零下十多度,如果不是沈望路过时好心,我早就冻死了!”
“你自以为是地把我扔下,以为我在乎你的前途的时候……”方宜满脸泪痕,声声如泣,“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痛苦……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有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郑淮明颤抖着手,轻轻触上这道疤痕,连移动半分的力气都没有了。凸起的痕迹、暗沉的血色,整整四年都无法消去……
女孩的话字字泣血,他脸色越来越青白,心脏像是被撕裂开来,痛到抽搐麻木。
“对不起……”郑淮明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反复低微地道着歉。
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去牵她,一只手攀上胸口,无意识地撕扯着锁骨下的衣料,指骨作响,几近拽碎。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可他还是自私地不想放手,抓住、又或者是坠下去,只在一念之间。
理智、尊严都已经被踩得稀烂,郑淮明喃喃道:
“是我错了,方宜……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方宜注视着他的溃不成军,泪流满面。
然而,终于将那些多年堵在心间的话说出来,她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仿佛一弯再掀不起波浪的海湾。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轻轻问。
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郑淮明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笼在一片暗影中,宽阔的肩膀微微颤动。
等待了太久,就当方宜以为不再会得到回应时,却见昏暗中有一滴泪落下。
那泪滴在她心口蓦地灼了一下。
这么多年,哪怕再痛苦、再悲伤,她第一次到这个坚毅自尊的男人落泪。
郑淮明没有抬头,似乎方才只是幻觉。可他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艰涩道:
“那我……放你走。”
方宜呆呆地看着他发抖的手。
然而,下一秒,郑淮明又慌乱地抓住她的右腕,双眼通红:
“我后悔了,方宜……我做不到。”
狭小的空间里,他前倾身子,双肘撑在隔板上,拽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虔诚地亲吻。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指尖,一片潮湿。
方宜想抽回手,郑淮明却抓得很紧,让她动弹不得。
“我再追你吧,好不好?别这么快拒绝……^”
她何时见过郑淮明这样,平日深邃镇定的眼眸中满是焦灼、恐慌……
说不动容是假的,方宜恨自己不争气,直到如今竟还是会感到心疼。可同时,又有一股如浪潮般的悲怆和怨恨将她吞噬。
她还是爱他的。
十年爱恨坎坷,从年少的一眼动情,到漂泊岁月中的耳鬓厮磨。她也尝试过了,这一辈子,爱过郑淮明,她再也没法爱上别人。
他给过她极致的幸福和甜蜜,让她走出了那个窒息的家,将她从小的缺憾缝缝补补。
却也拖拽着她跌进不见底的漩涡,注定余生无法逃脱。
“郑淮明。”方宜轻唤道,“你爱我吗?”
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郑重地点头。
“一辈子都爱?”
“一辈子。”他气息急促。
方宜轻轻回握住郑淮明的手,缓缓说:
“好。”
“那我们不分手。”
巨大的喜悦迸发,郑淮明怔怔地注视着她,似乎还未从恐惧的情绪中缓过来,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
方宜轻易地挣开他的手,转而前倾着勾住了他的脖颈,径直吻了上去。
郑淮明的唇清凉而柔软,任她汲取。感到他依旧僵硬的身体,方宜轻巧地咬了一下,怀中的人才猛然一颤,如梦初醒般,回应起这个吻。
窗外暴雨浇下,雨声隆隆——
车内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吻得愈发浓烈。郑淮明逐渐从被动转为进攻,温柔地撬开她唇齿,双臂紧紧抱住方宜的后背,拥向自己的怀中,修长的手指与她发丝交缠。
血液滚烫,方宜享受着男人的亲吻、贴近,鼻尖充斥暧昧的气息。
可她目光是清明的,垂眸注视着郑淮明动情的模样。
他闭着眼、长睫微颤,吻得那样小心翼翼,充满眷恋、珍惜。
从前总是先一步沦陷在他的温柔和攻势中,这是方宜第一次去看郑淮明亲吻她时的表情,内心却没法激起太多涟漪……
如果他的爱已经毁了她的一生——
方宜不无悲哀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放过彼此,不如全数奉还——在郑淮明最爱她的时候分手消失,就像他曾做的那样。
她也想让他尝尝以爱为名,被抛弃、被隐瞒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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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台风席卷过北川市,带走了夏末最后一丝闷热。
九月末,天气转凉,又是一年秋。
时隔近五年,再一次正式恋爱,比想象得热烈。医院工作三班倒,但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方宜见面。
有时是去工作室,有时是去电视台,甚至会花一个小时驱车到云锦嘉园,只为一起吃一顿十五分钟的晚饭。
说不甜蜜是假的,方宜很享受这种亲密,每次挽着郑淮明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都感觉仿佛回到了十九岁的校园里。
郑淮明似乎变得尤为眷恋亲吻,每次离开时,都要将她亲得喘不过气,软在他怀里才罢休。最后,方宜站不稳了,他总会捞着她的腰,俯身在她额头上再吻一下。
“你是不是欺负我没你高?”女孩嗔怪。
她再怎么踮脚,也亲不到他额头。
可平日好说话的男人每到这时只笑,就是不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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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健康医学说》的合作很顺利,节目组看中了方宜团队之前二院宣传片的经验,和他们顺理成章签下了新的工作。
主要是配合每期主题,拍摄一些医院里的日常短片,在每期开头播放。
虽然内容不多,但能和大型商业节目长期合作,实属顶好的机会,全组人都很重视。
第七期节目录制完已是晚上八点,方宜找三位嘉宾简单地沟通了拍摄方案。
唯一头痛的问题是,商务组传来一个消息,下期会新加入一个大牌服装冠名商,指明要求品牌要在短片中出现。
后天就要开拍,时间不等人,沈望只好找了一家最近的线下店,大晚上带嘉宾驱车赶往。
高档商场一楼,整整近两百平,琳琅满目。
其他两位嘉宾很快就选好衣服离开了,只有许循远试了一件又一件,都是偏时尚鲜艳的。
方宜无奈劝道:“这次要符合老年人晨练的主题,最好是浅色系,带一点中国元素的。”
“你知道吗,这个节目有百分之五十的收视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女性。”许循远挑眉,言外之意,也有不少是来看帅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