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同样高瘦挺拔的身材,同样斯文的细边眼镜,就连医生身上那股子身经百战、看淡生死的气场都一模一样。
  郑淮明的视线在许循远身上停留片刻,只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并肩而行……和遇到沈望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人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眼看她就要走下台阶,他急促地喊道:“方宜,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
  方宜撑伞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头都没有回。
  许循远玩味地笑了一下:“你男朋友?”
  方宜垂眸:“现在不是了。”
  除了雨声,只余寂静,这对话也落在郑淮明耳畔。
  他紧攥的骨节泛白发青,竭力忍耐上前将她强行拉回身边的冲动。眼神如一片平静的湖泊,深藏不见底的湍急暗流:
  “今晚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方宜不想再演耳聋的戏码,回过头去,认真道:“今晚我和许医生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谈,我们要去吃饭,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刻意往许循远靠了半步,将伞递给他。
  意思再明显不过,许循远嘴角微抬,配合地半撑开伞,似是要共伞离开。
  看见郑淮明眼中一瞬被刺痛的慌乱,方宜心里竟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她向来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男人带来的喜怒哀乐,这次终于让他尝一尝这不好受的滋味。
  “那你结束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介于第三个人的身份,不想影响她的工作,郑淮明还是妥协了。他礼貌地微笑一下,没有再坚持。
  听到他这句话,方宜丝毫不怀疑,晚上他会追到自己家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沉重的呼吸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方老师,看来你有要紧的事处理。”许循远恰到好处地笑着插话,他向来不喜欢掺和紧张的人际关系,也懒得蹚浑水,尤其是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差把他活剥了,“那改天再吃吧。”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淮明一眼,对方宜说道:
  “那我们晚上再联系。”
  直到许循远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方宜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郑淮明,如同成年人在审视一个哭闹不止、撒泼打滚的孩童,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见她始终没有走开,郑淮明深呼一口气,终于敢上前,摸索着去牵方宜的手。
  他知道自己此时很可悲,却又生怕稍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那生命里唯一的眷恋……
  “方宜,能不能不分手……”郑淮明漆黑的瞳孔中是深深的恳求,平日里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的男人,此时是让人不适应的低微,“之前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六十章 复合
  大雨瓢泼、夜如浓墨,马路上汽车寥寥,街边的商店也都早早关门。
  往日繁华热闹的北川市被按下暂停键,黑色轿车在孤雨中飞驰,溅起深深浅浅的水花,时间仿佛成了虚无。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清冽的车载香水气息,有些过于浓郁,似乎在掩盖若有似无的烟味。
  方宜佯装小憩,靠在椅背上,用闭合的双眼将谈话的可能隔绝。
  然而,近在咫尺的喘息仍钻进耳畔,时轻时重、隐忍压抑,让她恨不得将耳朵彻底堵上。
  突然,轿车猛地急刹——
  车靠路边停住,轮胎与地面大力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方宜来不及反应,惯性前冲,被安全带勒得肩膀生疼。
  郑淮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只顾得上打开双闪灯,整个人就骤然折下去,另一只手瞬间捣入上腹。
  驾驶座的空间有限,他侧背过身,额头抵在窗框上,脊背止不住地颤栗。
  面上喜怒不形于色,可激烈的情绪已经快将他吞噬,如一把尖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捅得烂碎。
  近在咫尺,方宜不是感觉不到郑淮明的痛苦,却还是偏过头不再看。
  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该站在电视台外边吹风等她,再不济,以他的人脉、口才,想混进大厅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是不是赌她一定会心软?
  “这套不是每次都好用。”方宜闭了闭眼,狠心道,“你能不能别老拿自己的身体要挟我?”
  男人的呼吸声瞬间停滞,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叹出半口气:
  “没有……”
  黑暗中,郑淮明悲哀地勾起唇角,发狠地拿骨节碾压那块冷硬的痉挛,疼得目光失神。所有痛感搅在一起,分不清是心脏还是那切去一角残破的胃。
  他努力挽回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再赌她心疼?
  “爱人先爱己,你才出院多久,就敢这么折腾?又想进医院?”方宜责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你的药呢?”
  郑淮明似乎疼得厉害,许久没有回应。
  她自顾自地去翻副驾的储物格。一打开,里面十分凌乱,除了证件都是烟盒,还有三四个撕了包装的小药瓶。
  方宜认得其中两个,一瓶是他常吃的解痉药,一瓶是止痛片。她将后者放回去,扭开解痉药倒出两片,目光触到车里冰凉的矿泉水,还是收回了手。
  看到对面似乎还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她叹了口气,去拉车门:“我去买瓶热水,等下换我来开吧。”
  “咔哒”一声。
  把手上的红色显示灯亮起,方宜如何用力也打不开。
  郑淮明竟将车门全都上了锁。
  “别去,我没事。”缓过这一阵急痛,他抬起一张冷汗涔涔、惨白的脸,眼中难掩对她离开身边的恐惧。
  方宜见他如此反应,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不像你,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郑淮明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生涩地吞咽了两下,接过药片,直接仰头干咽下去。又倾身将四个药瓶全拿出来,各吃了几片。
  方宜不知道其余两瓶是干什么的,视线顿了顿,没有阻拦。
  窗外暴雨如注,水流哗哗地顺着玻璃淌下,远近灯光交织,模糊了整座城市。
  郑淮明仰陷在椅背间,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他时急时缓的呼吸声。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止疼药起效,他紧绷的肩颈才松下来。
  “方宜……我们好好聊聊行吗?”郑淮明迫不及待想去拉方宜的手,嗓音暗哑,带着几分温柔,“我准备好了饭,你饿不饿?先回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皮肤相触的刹那,方宜抽回了手。
  之前还要分房睡,现在倒是明里暗里邀请她去家里。
  “我要回云锦嘉园。”方宜不作任何解释,干脆地拒绝,“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吧。”
  没想到她如此决绝,郑淮明黯淡地点了点头——至少她还愿意听他说。
  上午电视台走廊里的那一番话、女孩的两个问题,在他心头如烙铁般滚了一整天。
  “之前我失声的那段时间……被院方停薪留职了,可能你听金晓秋说了吧。”郑淮明正过身子,直视着方宜,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其实,这还是李院帮我争取的……最多半个月,就会面临停职、转岗……”
  转到后勤、形状、医技这样无关紧要、边角料的部门。
  方宜拧眉注视他,听着这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直接打断:“我知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郑淮明艰难地开口道歉,为从贵山回来后的回避、犹豫,为之前那夜没追出去的吻,“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方宜,如果我再也恢复不了了……”
  他不忍说下去,顿了顿:
  “你值得更好的人。”
  大风吹得窗玻璃颤动,不远处,有灌木被连根拔起,在风的漩涡中纷飞。
  其实,方宜早就猜到了郑淮明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当她切实听到他这些话时,心脏还是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轻笑了一下,可笑意不达眼底:
  “郑淮明,所以……如果失声的是我,或者说,如果哪天我缺胳膊少腿、生了病,你就会立刻扔下我,是吗?”
  “不可能!”郑淮明瞳仁轻颤,急切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离开你?”方宜的尾音因愤怒微微发抖,“你这是在羞辱我吗?你从心底就看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他手足无措,胸腔大幅度地起伏。
  胃里的疼痛一瞬炸开,一声短促的闷哼卡在喉咙口。郑淮明生生忍下这剧痛,狠狠抓住变速杆,用力到指尖痉挛。
  “我……我不是不相信。”他恨不得伸手将那器官掏出身体,唯独惧怕失去这唯一解释的机会,“你不会走的,我知道……是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两个字尖锐地涌入耳鼓,事到如今,他才终于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方宜看着眼前男人诚恳、焦灼的面孔,冷汗从他英挺的眉骨落下,划过那张英俊、斯文的脸。
  从青涩意气,到成熟稳重,无数泛黄的回忆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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