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四周太过嘈杂,方宜听不清,努力靠得更近近,辨别着他的唇形。许久,她才明白郑淮明想说的话。
他昏沉中重复的一直只有两个字:
“别走……”
方宜的眼眶猛地再次潮湿,她拼命地点头,在他耳边连声说道:“我在,我在,我不走……我一直都陪着你……”
很快,救护车停在急诊楼门口,郑淮明被推进手术室。
看着“手术中”三个红字亮起,方宜瘫坐在铁椅上,终于彻底哭了出来。
这一刻,方宜多么痛恨自己。明明郑淮明那么自尊要强的人,都几次三番表现出不适,她却在感情的漩涡中不敢面对心意,一次次忽视、逃避,甚至用“他自己就是医生”的幌子来麻痹自己。
记忆里郑淮明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是所有人的靠山。可她本该是那个哪怕所有人都依靠他,也永远记得他会累、会痛的人……
漫漫长夜,方宜一身泥泞血迹,坐在手术室门口呆呆地注视着那一扇门。
将近四个小时后,门灯熄灭,一名年长的男医生走出了出来。方宜起身太急,差点摔倒,踉跄了几步扶住墙:“医生,他怎么样?”
男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道:“手术很成功,已经推到监护室了。但他胃粘膜多处损伤、溃疡,这次的出血量和位置很危险,差一点就要做切除了,一定要引起重视。”
听到手术成功四个字,方宜极度担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眼底泛起阵阵温热,疲倦的身子差点软下去。
“还有,我们发现他短时间服用过大量强效镇痛药物。”他眉头紧皱,目光带着审视,“这是一种剂量严控的处方药,患者是从哪里开到这么多的?”
方宜震惊:“他吃过什么药?”
见她眼里的疑惑不假,医生吩咐护士拿来手机搜索,调出一张图片:
“这种药对身体损伤很大,只能在术后或者紧急情况下少量服用。一日两至三片最多了,但从他胃和血液里的残留来看,至少在一天内服用过十几片。”
方宜后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
“他……他是心外科的医生,可能是……自己开的药。”
男医生难掩吃惊,转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医者却不自医,饮鸩止渴,是世上最荒唐的事。
护士拿笔上前,让方宜签下住院单,叮嘱道:“目前还不能探视,如果情况良好,二十四小时后会转入普通病房。麻醉至少要明天才能醒,家属先回去准备一下住院的东西吧。”
捏着几张薄薄的单据,方宜没有回家,给护工陈阿姨发过消息,一个人久久地坐在监护室外。尽管这里没有任何窗口可以看到里面的窗口,可一想到郑淮明就在里面,她心里不免好受一些。
第二天早上,周思衡和金晓秋接到电话赶来时,就看到了这让人担忧的一幕。
清晨的薄雾中,方宜衣衫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长发散乱打结,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破旧狭长的走廊上。万籁俱寂,她也一动不动,神情寂寥默然、没有生气。
金晓秋跑过去,方宜闻声抬头,看见她的一瞬,眼里又一次聚满了泪水。
在好友的怀抱中,她无助地埋头流泪:“我身上都是他吐的血……人哪有那么多血啊……”
金晓秋红了眼,紧紧搂住方宜的肩膀。周思衡不忍细看她身上的血渍,站在两步之遥的地方,两手握拳,艰难地别过了头。
不久后,郑淮明终于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可他始终没有醒来,陷入昏迷一连就是三天,靠着营养液输入身体,维持着生命的运转。
医生检查后说,他身体亏空得太厉害,能多休息一会儿,未免不是好事。
其间,方宜被金晓秋哄着回家洗过一次澡,换了一身衣服,就再也不肯离开病房半步,整日整夜守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人,任谁来拉都没有用。
第四天深夜,方宜坐在郑淮明床边,望着输液袋里的药水一点一点滴下。冰冷的液体流入他手背的血管,连带着本就没有温度的手指更加寒凉,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试图暖热一些。
接连几天的担忧和等待,早已让她深深疲惫透支。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方宜眼帘微垂,手臂一松,趴倒在床边陷入了浅眠。
心里仍有牵挂,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朦胧中,淡淡的晨光照了进来。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方宜困倦地支起上身,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牢牢牵住的双手一夜未曾松开,别扭的姿势让手腕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掀起眼帘,本能地抬头望向输液架,幸好药水还没有滴空……
下一秒,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种感应,方宜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她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只见郑淮明不知何时醒了,他没有说话,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她。
第四十五章 黯然
万籁俱寂,窗外黎明的微光落在郑淮明苍白的脸上,发丝乌黑,软软地陷在枕间,显得几分脆弱。可男人的神情毫无波澜,宛如一片沉寂的海洋。
方宜多怕是她的幻觉,视线相触,看到他清明的眼神,长久的担忧和焦急才涌上心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先盈满了眼眶。
“你感觉怎么样?”她强忍着眼泪,按下墙上的呼叫铃,急急地问道,“还疼不疼?”
方宜全然不知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憔悴,眼眶通红,长发凌乱着,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女孩的表情紧紧牵动着郑淮明的心,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怕她吓坏了。
郑淮明想要开口,可几日未进滴水的喉咙极为干涩,稍稍一动,就如刀片般割裂。他看着方宜,轻轻摇了摇头,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可方宜哪里还信他的这句话,反而眼睛一眨,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郑淮明心疼地想要安抚,身上的刀口却让他稍一动作就冷汗如雨,唯有动了动手指,想攥住那唯一的温暖。
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道将自己的手回握住,方宜目光下移,此时两个人的手还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紧紧交缠。
她这才回过神来,触电般地松开了手,独留郑淮明的指尖缓缓回缩。
“你渴不渴?”方宜慌乱地起身倒水。一旁的保温瓶里二十四小时备了热水,她心急地兑了一杯温水,怕太烫,送到嘴边试了一口温度。
嘴唇离开杯壁,她才顿感不妥,“我、我去洗一下杯子。”
她一转身,迎面碰上了前来的医生。
来的正是那日出救护车的年轻男医生,姓唐,约莫三十来岁。他带着一名护士走进来检查,目光扫过端着水杯的女孩,想起她这几天一天十几趟地往护士站跑,一边查看输液袋,一边笑道:
“你终于醒了,再不醒,你女朋友要把我们护士站给踩平了。”
方宜脸上发烫,抱着水杯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看郑淮明的方向,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们不是……”
“不是啥呀?这下终于你放心了吧?”唐医生笑嘻嘻道,他丝毫没有感到不对劲,利落地做了检查,跟护士叮嘱着,“等会再量一下血压,然后把血检的结果给我看一下。”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个天天守在病床前掉眼泪的小姑娘是他爱人,那满眼的担心和害怕都快溢出来了。
只是唐医生一回头,对上身后男人的视线,清冷、沉静,竟没由来地有些发怵。
他才来碧海没两年,全然不知道郑淮明是谁,可这个男人即使病中躺在病床上,依旧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威压感,让他恍然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提问手术细节和用药标准……
“额……我们陈主任说,如果情况好转的话,过两天就能转院。”唐医生被这么看了一眼,结巴了一下,态度不自觉正经起来,“我记得是转到北川二院吧,我再和陈主任确认一下。”
转院是方宜联系的,她在郑淮明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就联系了李栩,托他找了消化内科的医生。对方一听说郑淮明在碧海病倒,立刻就安排了转院和床位,只等他情况允许长途运输。
二院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病房环境,都比碧海医院强得多。
谁知,郑淮明一听到“转院”二字,竟眉头一皱。可喉咙干涩,未等他说话,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顿时寒白下去。
方宜顾不上杯子喝过,连忙将床摇高,扶起他的肩膀,将温水喂到他嘴边。
郑淮明勉强咽下几口水,气息还未喘匀,声音沙哑微弱,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用转院,再住四天就出院吧。”
方宜愣住了,这人怎么才刚醒来,就说要出院了?
“出院?”唐医生惊讶得合不上嘴,“怎么可能?你胃里出血点不止一个,如果不好好恢复,下一次可能就要切胃了!这种情况……”
可郑淮明不欲与他多说,只淡淡打断道:“其他事,我会和你们陈主任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