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郑淮明伸手给方宜盖上被子,目光触及她睡着时微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骨节分明的手指滞在半空片刻,还是忍不住轻轻用指尖将她站在脸侧的碎发拨开……
  做完这些,郑淮明缓缓抬眼,对上金晓秋站在门口视线的一刹那,瞳孔波澜不惊,宛如一泽不见底的深潭。
  ——方宜根本没有和沈望住在一起。
  金晓秋久久不能从震惊中缓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可能还是由她醒来和你解释比较好……”郑淮明走出卧室,淡淡道,“其他的我不方便做了,你留下今晚照看她吧,我会送老周回去。”
  说完,郑淮明回身朝客厅走去。
  周思衡拉住他,焦急小声问:“怎么回事?他们根本就没结婚是不是?”
  郑淮明停下脚步,没有说话,低垂的目光不知聚焦在何处。
  “那既然他们没关系,你怎么不留下?”周思衡脑子转得很快,急于给兄弟创造机会,“我和晓秋打车回去就行了。”
  客厅里陷入寂静,只能听到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郑淮明看向方宜的眼神里,分明依旧深爱。
  可半晌,郑淮明只是后退一步,避开周思衡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似有半分勉强的笑意,吐出微弱的两个字:“走吧。”
  他深夜前来,只为确认她的安全。
  剩余的,他没有资格再做。
  周思衡注视着郑淮明迈步出门的身影,忽有一股寒凉攀上后背,生出细细密密的害怕。
  他的平静里没有挣扎、没有矛盾,反而像一片暗淡的死灰。
  第四十一章 回避
  夜里凌晨一点,冷风萧瑟。居民楼间亮光寥寥,只有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橙光。
  郑淮明离开得太突然,周思衡追出去时,电梯间只剩下不断减小的数字。搭下一班电梯下楼,走出楼栋,遥遥望见郑淮明站在轿车旁的身影。
  浓重的夜色中,茂密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浅蓝的衬衣,一手撑在引擎盖上,微微弯了腰身,似乎抬手将什么东西送进嘴里。
  周思衡预感不对劲,快步跑上前,抢过郑淮明手中欲收进口袋的东西。
  光线昏暗,白色的塑料小瓶上,药名的三个字让周思衡顿时心口一紧。随着摇晃,药片撞击瓶壁,发出的声音极轻、极散。
  周思衡旋开盖子,只见瓶里竟只余底下零星几片。
  这是一种常见的中重度镇痛药,平时他开给手术后的病人都要再三斟酌,口服一次只少量开几片,可这一瓶少说也有几十片。
  周思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骂了一句粗话:“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把这东西当糖豆吃?”
  难怪自己近日再没在医院遇到他脸色难看,还天真地以为是他知道爱惜身体、认真调养了!
  郑淮明自然明白这药的利害,被好友直接撞破,他面色霜白着,久久没有说话。
  “你吃多长时间了?”周思衡上前一步,全然没有平日惯常的嬉皮笑脸,眼神严肃,“你实话告诉我。”
  暗夜无星,深夜的寂静中,外边马路上时不时传来汽车飞驰的响声。周思衡身后的高层居民楼上,十一层卧室的灯光依旧亮着。
  郑淮明没有正面回答,他胸膛重重地起伏着,额角有冷汗渗出,低声道:“我没事……我会自己控制的。”
  明明已经扶着车门快要站不住,他却始终神色淡淡,甚至缓缓抬手,指尖微蜷,示意周思衡将药瓶还给他。
  “你——”
  见他依旧是这副回避的态度,周思衡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理解了方宜为什么对眼前的人一次次矛盾、失望。
  但认识这么多年,周思衡何尝不了解郑淮明的性格,满腔担忧纠结在一起,心机乱投医道:
  “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方宜对你不是没感情的……她没有结婚,不是更好?就算是为了她,你能不能再别这样糟蹋身体?”
  听到方宜的名字,郑淮明的眼神微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周思衡还不知道,他已经在失控的边缘说下了无法挽回的话,而比她没有结婚更残忍的,是她已经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这种镇痛药起效很快,痛觉神经被麻痹割断,仿佛血液都被凝固,身体只余下无边的麻木。
  郑淮明沉默着拉开驾驶室,坐进黑暗里。
  尽管他一再坚持自己能开车,周思衡还是强硬地叫了代驾,又将泛滥使用镇痛药物的害处背教科书似的讲了一遍,把最后几片药没收了去。
  郑淮明顺从地点点头,看着好友担心急切的眼神,心里久违升起一股暖意。他明白,如果这世上还有真正关心他的人,周思衡一定是其中一个……
  轿车驶离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左侧居民楼的方向。
  十一层唯一的那一盏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
  第二天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钻过窗帘,方宜睁开眼,只感到头痛欲裂。
  熟悉的环境和陈设昭示着她被送回了自己的卧室,断片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在市中心的街边,似乎很用力地搂住了一个人……
  方宜难受地按揉着太阳穴,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不料重心不稳,手机直接“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卧室门随之推开,金晓秋探头进来:“你醒了?”
  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蜂蜜水进来,坐在床边,又扣了两片解酒药:“先把这个吃了。”
  方宜吃了药,有些茫然地低头抿着温热的甜水,那个夜风中清冷的身影,不时地萦绕在脑海。
  是她的幻觉吧?他怎么可能会来?
  方宜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问起:“昨天晚上……是你们送我回来的?”
  “是郑淮明来了。”金晓秋一眼看穿她的踌躇,叹气道。
  心跳有一拍的空滞,方宜拿着水杯的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拿餐巾纸擦拭被单,内心却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氤氲。
  她的无措和慌乱金晓秋尽收眼底,温声问道:“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和沈望是假的了?”
  “我不是故意想瞒你们……”方宜的长发乱糟糟的,盘腿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活像一只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鸵鸟,只一双眼睛微微漾着水光。
  她不是不想说,也曾多次有冲动想把一切向金晓秋倾诉,可太多事她自己内心也是一团糟。一切宛如一团被扯乱的毛线,越想用力拆解,越拽得生疼、缠得繁乱。
  “我回国再遇到他,是因为沈望在二院做手术……”
  思绪渐渐走远,方宜惊讶地发现,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最初那一句赌气之言,竟是所有荒唐的始端……
  并非所有事都能说出口,可即使只是倾吐出一些情绪的轮廓,方宜说着说着,眼泪就不(xfos)自觉地掉下来,她抬手越是抹,越是满脸湿润。
  “之前他来找我,说想让我离婚……我一冲动,就把假结婚的事告诉他了。”
  那一夜的场景,方宜至今历历在目,还有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语,如阴湿的苔藓,缠绕着心底的盘根错节。
  金晓秋轻声问:“你拒绝他了?”
  埋藏了太久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方宜将脸埋在好友的颈窝,肩膀轻颤着,点了点头,呜咽道:“我们没可能了……”
  这些天,许多次方宜曾在小区楼下见到那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可每一次她都狠下心无视,甚至刻意与工作结束送她回家的沈望谈笑风生……她能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更卖力地表演笑容。
  可当她真的在审片会上触及到郑淮明柔和却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他穿白大褂的身影那样遥远,带风的步伐路过她,未曾留有一线目光……
  无数次回想起来,竟是后知后觉地心如刀割。
  “方宜,你到底喜不喜欢他?”金晓秋轻轻拉开这个怀抱,拿纸巾擦去方宜脸上的眼泪,认真地注视着她,“你不用回答我,但这是你唯一要想清楚的一件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知道吗?”
  方宜怔怔地望着金晓秋的脸,痛哭过后,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无数的风从中钻过。
  怎么会不重要呢?
  明明有更正确的选择摆在面前,怎么能明知面前是深渊还要往前一步?
  郑淮明是她少时最纯粹的暗恋和执着,支撑着她从海城逃离家人来到北川;是她校园里最热烈真挚的爱情,燃烧了她所有青春和向往,却也让她从幸福的顶端坠空,摔得粉身碎骨……
  四年后,郑淮明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她以往的认知,露出许多她不曾见到的模样。
  并非如表面上那样永远温柔、谦和,那层外壳频频碎裂,她从中窥见他的偏执、清高,触摸到他的痛苦、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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