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方宜没说话,盯着郑淮明的手看。他修长的指节上,皮肤泛起一点灼热过后的微红。
  她敏锐地察觉,他一定是在想什么刻意隐瞒她的事,才会在对视时那样慌张,连烟都掐在了手里。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会手语?”方宜轻描淡写地问起。
  身旁的男人倒是神色平稳,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包,一边温声答道:“之前医院去聋哑学校做义诊,和当地的老师学了一些。会的不多,但当时正好有一个糖尿病的孩子,很多相关的词我都学了。”
  “那你刚去余濯家时候,怎么不说你会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郑淮明的面色稍有松动:“很久没用了,也不一定用得对,怕误导他们。”
  这套说辞滴水不漏,什么都解释到了,完美得就跟事先编好的一样。
  他坚不可摧的外壳露出了一条缝隙,却又还是合上了。方宜什么都没问出来,有些无力地不再发问。她越来越认同周思衡说的了,郑淮明看起来很好亲近,实则心思很深。过去和他恋爱时她却没发现这一点。
  一路上,郑淮明又和她讲了几件在义诊时发生的趣事,他放松的神态和讲述时的细节,都让方宜并不怀疑是真实的。
  可她直觉手语的事没这么简单,他有没有骗她,又为什么要隐瞒呢?
  回去后,郑淮明驱车去余濯家取剩余的拍摄器材,方宜见他车尾彻底消失,才走到海边,打通了一个电话。
  “喂?方宜?”周思衡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系自己。
  “是我。”方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道,“郑淮明会手语,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话音一落,对面明显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说手语是医院义诊的时候,在聋哑学校学的,二院真的有这样的项目吗?”
  “心外这几年是有过义诊,但我也不了解。”周思衡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
  “你知道他会手语?”
  方宜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这件事上,她隐隐不愿放弃。
  电话那头又一次寂静,这很不符合周思衡的性格,他平日说话一分钟恨不得蹦三百个字。
  海风拂面,方宜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辽阔的大海上,心中却又有一丝不平静。
  就在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的时候,周思衡缓缓问:
  “你为什么又对他的事感兴趣了?”
  上次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说起自己丈夫时的幸福,和谈及郑淮明时眼里的默然,让周思衡以为方宜这辈子都不会再关心郑淮明的事。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他的名字又如同一簇火苗,微微窜起在黑暗中。
  这个问题让方宜不知如何作答,她简要地说了余濯家的事:“他进门的时候还装作看不懂手语,所以……我有点在意。”
  对面的背景音传来开门声,接着是护士叫周医生的声音。
  “方宜,我确实知道,但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答案。”周思衡加快了语速,叹了口气,“我想想吧,晚上给你回电,好吗?你先别告诉老郑。”
  “好。”
  方宜挂断电话,不禁更加疑惑。周思衡既然知道这件事,却又不想让郑淮明知道自己知道?
  一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手机屏幕。
  晚饭时,郑淮明下厨做了几个菜。糖醋排骨,地三鲜,和蚝油生菜。糯米藕是他去餐馆买的,原本买的藕被他煮坏了,熬成了一锅浓稠的糯米藕汤。
  “只能将就着吃了。”郑淮明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着盘里的菜,方宜忍不住也笑了(kwcx),郑淮明从学习到工作上都是佼佼者,她还是第一次发现他也有做不好的事。
  不过她夹了一筷子地三鲜,口感柔软、酱汁浓稠,是比之前做的好吃很多。
  “你是不是回去偷摸练习了?”她发现,自从他不再试图越线后,两个人的相处渐渐自然多了,也有不少融洽的时候。
  郑淮明大方承认,眉眼弯弯道:“买了二十斤茄子和土豆,每天都做这一个菜,有成效吗?”
  他将做饭也当成做手术一样的功课,一遍一遍练习,确保每个步骤都精确到位,成果自然越来越好。
  方宜点头,苗月也学着用力点点头:“郑医生做得我都爱吃!”
  他伸手轻刮了一下小孩的脸蛋,笑说:“那以后我再做给你们吃,好不好?”
  昏黄的灯光下,三人围坐小桌,饭菜温热。方宜看着郑淮明侧头与苗月说话的侧脸,眉眼是那样温柔。她恍惚,是不是此情此景,在别人看来像是一家三口呢?
  这种感觉很微妙。前几周,架不住沈望多次邀请,方宜回北川陪沈望母亲过了一次生日。北川知名的粤菜馆里,包间典雅,菜品精致,沈父沈母慈祥热情,谢佩佩时不时和沈望斗嘴,氛围温馨又热闹。
  照片里方宜没有一张不是发自内心地笑着,可回程的路上,她翻开相册,心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喜悦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简陋的石桌,昏暗潮湿的小院,却让方宜内心有一瞬的触动。
  她垂下眼帘,自己是不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身上,一次又一次虚幻地感受到她从未得到过的、来自家的温馨与爱……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方宜解开锁屏,周思衡的短信跳出来:周六你早点来北川吧,我们当面说。接着,附了一个二院附近茶社的订位信息。
  金晓秋援疆一年结束,周六飞回北川,方宜本就定了要去机场给她接风。
  她想了想,回了一个“好,周六见”。
  抬眼,就撞进郑淮明关心的目光,或许是看她脸色有些凝重:“出什么事了吗?”
  方宜顺手将屏幕倒扣在桌上,自然道:“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
  周六,方宜请了碧海医院的护士来照看苗月,拒绝了郑淮明来接她的提议,早早就回了北川。周思衡定的茶社在二院后两条街上,入口是一个很隐蔽的小巷子,但上楼后别有洞天,装潢精致、十分文雅。
  方宜推开包间的小门,周思衡已经到了,正问服务员能不能给他拿一个大一点的杯子:“这也太小了,一口都不够喝。”
  她哑然失笑:“你怎么订了这样的地方?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今天要接金晓秋,周思衡今天穿得难得精神,一身挺括的大衣,还抹了发胶。他摇摇头:“还不是因为附近的咖啡店老郑都经常去?这里人少。”
  方宜倒了一杯热茶,轻抿:“他学手语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了。”周思衡放下茶杯,面露犹豫,“其实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这件事……我不知道说了以后,对他、对你们,是好是坏。”
  周思衡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学时因为说话不经大脑还得罪过学院的老师,方宜没见过他将什么事这么放在心上,内心也不禁微微揪紧。
  “作为老郑的朋友,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自私。”他缓声道,“但你今天问我这些,你还是有点在乎他的是不是?”
  方宜眼神微沉,刚想开口,就被周思衡打断。
  “你先别否认,哪怕……就是当一个朋友或者认识的人的那种在乎。”
  这一次,方宜没有说话,放在桌下的手微微紧攥。
  “这几年他一直升职,看起来好像风光无限,”周思衡注视着她,“但我觉得他过得不好,就像一个工作机器,拼命透支自己……我感觉他心里藏了很多事,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他在刻意隐瞒,却还是想跟你说的原因。”
  方宜抓住一个细微的词语:“所以他确实不是工作当中学的手语对吗?不然为什么要隐瞒?”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周思衡眸色一暗,“但肯定不是来二院以后。”
  安静的茶社包间里,就连煮水的沸腾声都一清二楚。
  他沉默了半晌,说:“你应该不知道吧,你去法国以后,他从学校消失了大半年。”
  “消失了?”
  方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他不让我告诉你……当时对外是说,他帮导师做一个医疗科技项目,要去南城大学交流。”周思衡表情有些凝重,“但他一去就是大半年,这在整个学院都是没有前例的。而且,之前的同学即使外出,也会经常参与视频开会、校内实验,可老郑走了以后就真的消失了,没有人联系得上他。”
  “你也联系不上他?”
  周思衡摇头:“我也联系不上。”
  方宜惊讶地说不出话,这件事实在太出乎她的认知。
  “但是有我们导师给他做担保,说他在南城很忙。一开始大家都很不习惯,学生会也乱成一团,但……”周思衡笑了笑,“事实上没有了谁,世界都会照样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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