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话音未落,郑淮明猛然惊醒,有一瞬的窒息,随即大口地喘息着。心脏传来的刺痛比疲倦更甚,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轿车里,在前往北川的高速公路上。道路两旁都隐在浓郁的黑暗中,时不时有其他车辆的灯光一闪而过。
他缓了一会儿,抬手按下车窗的按键。寒风涌入车厢,迎面而来,郑淮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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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郑淮明的状态明显有了变化。他仍然偶尔会驱车来碧海,但也只是陪苗月玩一会儿,向当地医生询问病情,和退回了方宜点头之交,仿佛真的只是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没再有进一步的行为。
他又变回了那个亲切有礼、温润如玉的郑医生。
方宜知道是那晚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心里不禁轻松了很多。
倒是有个周末她回北川办事,遇上了李栩,热心的小伙子特意跑去买了一杯热咖啡,说谢谢她把领导给劝好了。
方宜一头雾水:“我劝他什么了?”
“方宜姐,我就知道只有你对郑主任有办法,就你接错电话那回。”李栩笑说,“主任回来以后真比以前好了,中午会和我们去食堂吃饭,晚上加班也少了,至少不是每天都熬到大半夜。”
方宜笑笑,没再多说。回忆起近几次他来碧海,确实也没见他再胃痛或者显露出病容。
虽然她觉得,郑淮明有积极的变化和自己没什么关联,可经常见他生病也很糟心。
回北川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方宜已经没了刚和他重逢时那股赌气和恼怒,她自诩不是乐于诅咒前任的性格,当年爱过是真的,她愿意郑淮明健康平安,就像她也由衷希望每一个陌生人过得好一样。
沈望继续着他认真的追求,时不时来看望方宜,约她去市区吃饭、逛街,或者只是在海边散散步。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与他相处越来越轻松,那种平静的温暖也让她感到幸福。
或许,爱情也可以平平淡淡,不是非得山盟海誓、鸡飞狗跳。
天气逐步回暖,碧海的大部分市民都已经脱下羽绒服,换上更轻薄的外套。余濯母亲的预产期也越来越近,方宜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去他家里拍摄。
那天郑淮明恰好在碧海,这些日子他一直礼貌有度、退在同事的线之外,方宜对他少了些抵触,便默许他一起过去。
余濯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九十几平的老楼房里,房子陈旧,但打扫得干净整洁。电器上都铺着手工织的蕾丝盖布,墙上桌上都摆着、挂着家庭合照,从他还是个婴儿,到他牙牙学语,再到骄傲地戴上红领巾……洋溢着温馨的氛围。
少年将他们请进门,倒上水:“你们请坐,爸爸去出船了,我去叫我妈妈!”
方宜不禁疑惑,刚刚他们进屋动静不小……
这时,卧室门帘掀开,走出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头不高,微胖,扶着肚子高高隆起。余濯母亲身穿一件质朴的杏色毛衣,亲切地朝他们笑笑,然后伸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方宜愣了一下,余濯的母亲竟是聋哑人。她从没听他提起过。
“我妈妈说,谢谢你们愿意来拍视频,她晚上想招待你们吃晚饭。”余濯在当中做起中间人,解释说。
“没关系,不用了,你妈妈还怀着孕。”方宜看了郑淮明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
郑淮明也微笑拒绝:“我们晚上还有其他工作,不用特意招待我们。”
余濯向母亲传达了一番,热情的女主人趁他们在屋里调试设备和背景板,还是到厨房切了一大盘水果,端到他们面前。
余濯母亲比划着手语,方宜看不懂,但也明白她是让他们吃的意思,点点头说谢谢。
方宜调录像机时,郑淮明就站在窗边,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外套,里面是纯白的卫衣露出帽子。窗外湛蓝的天空和白云映在他背后,显得清爽随性。他和余濯的母亲靠余濯当翻译,交流着什么,方宜听了个大概,似乎是余濯的母亲患有糖尿病,正在向郑淮明请教孕期如何保养的问题。
郑淮明一一耐心地解答,说到一些陌生的药名,余濯翻译得有些为难,他还拿来便签,将名字写下来,再做好备注。
方宜很快布置好一个简易的采访间,拍摄的时候,平日爽朗的少年耳朵微红,支支吾吾地问他们能不能不看着自己。
她笑着点点头,先让其他人移步门外,自己按好录制键后,和余濯交代好位置和光线,也出了门。
隔着木门,听见里面少年隐约的声音,方宜心中也不免温暖。
比起爱,金钱和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呢?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生命降临在这个幸福的家庭里了……
余濯的部分拍到一半,楼下响起喊声,是他家的零件货物需要验收。少年利落地拿上笔,叫他们可以先给母亲拍摄,自己噔噔噔像小大人似的跑下楼去。
余濯的母亲坐在摄像机前,手紧张地搭在膝盖上,稍有些局促和不安。由于无法沟通,方宜只能通过表情和动作引导她放松,然而,拍着拍着,她却发现余濯母亲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形也稍有不稳。
不像是紧张,倒像是身体不适。
方宜一声惊呼,连忙上前扶住她,可余濯母亲显然已经非常难受,双手按在胸口处,呼吸急促,弓着身子像是想呕吐。
门外的郑淮明闻声冲进来,一把稳稳接住她的身体,将她从高脚凳转移到平稳的地面,靠在墙边。
余濯母亲的嘴张了张,只发出几声模糊的音节,手急切地比划着什么。
方宜急得满身是汗,他们连余濯母亲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他们谁也没法和她交流!
她先打了120,扑到窗口推开窗子,朝楼下的货车方向大喊:“余濯!你快上来,你妈妈不舒服!”
然而,就在这危急之时,方宜回过头,只见郑淮明半跪在余濯母亲身边,神色镇定地看着她纷乱的手语。
随即,他竟也打起手语回应,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
余濯母亲明显看懂了,浑浊的眼里亮了亮,一手按在胸口,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回答。
郑淮明去卧室精准地找来药品给她服用,然后将在方宜的帮助下,将余濯母亲扶到床上平躺。他打开家里的常备药箱,动作利落、平稳地拿出针管给她注射了一针透明药剂。
这一针推下去,床上的人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嘴唇也慢慢回起血色。
方宜站在门边,震惊地看着郑淮明用手语和余濯母亲对话,耐心地一来一回,似在询问病情。
她从来不知道,他会手语?
方才郑淮明进门后,一直装作不懂手语,交流还要余濯来翻译。但此时看来,就连余濯都不一定懂得的专业术语,他也了然于心。
这不是业余爱好的水平。
方宜微微皱眉,心下茫然,眼前这个她自以为了解的男人,他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第二十九章 隐瞒
是由于糖尿病引起的急性高血压。救护车赶来的时候,余濯母亲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但郑淮明还是坚持将人送到医院做详细检查。
急救室外,豪爽外向的少年哭红了眼睛,责怪自己一时的疏忽。
“别太担心,这里有我和郑医生。”方宜轻拍余濯的肩膀,安抚道,“你还这么小,平视一直照顾妈妈,已经做得很好了。”
谁知,余濯哭得更凶了,撇着嘴呜咽起来。
方宜叹气,不禁心软,默默将他搂得紧些。即使看起来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原来也依旧还是个孩子。
余濯母亲没有大碍,留院观察一晚。等她被推进病房,方宜就退了出去,将独处的时间留给母子二人。
相比北川二院,碧海医院的规模不大,侧楼未经修缮,早有了年头,一楼常年蔓延着潮湿陈腐的气息。
方宜四处张望,刚刚郑淮明还守在病房门口,不过一转眼已经不见踪影。她穿过几条走廊,刚想给他打电话,一抬眼就看到他站在尽头光亮中的背影。
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末端,是一扇开敞的消防门,透入初春的淡淡光晕。碧海春日来得早,枝头已经冒了零星的绿。
郑淮明微微垂着头,挺拔的身形似乎有些颓然,薄烟缭绕,指间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的视线出神地定在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冷冷清清的。
相似的场景蓦地浮现,那是秋末,方宜刚回到北川不久。也是在消防通道的尽头,也是他背对着她独自抽烟。
她讨厌他抽烟,这一点从未变过。可四个多月的时间,又有很多东西在悄然改变。
方宜走过去,脚步声不算轻,郑淮明却直到她离得很近才闻声转头。目光相对,他眼里的错愕来不及掩饰,像被烫了一下,竟下意识地将烟头徒手碾灭在了指间。
“回去吧。”他嗓音暗哑,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回身将烟头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