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宜的心都快融化了,她摸摸她的头顶:“你不是喜欢吃蛋糕吗?看姐姐带什么来了?”
  病房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也都围上来。
  方宜将蛋糕和面包分给大家,自己也切了一小块,坐在一旁小口吃着。虽说只是街边小店的蛋糕,奶油算不上很醇厚,蛋糕胚也不够柔软,此时欢聚一堂,吃进嘴里却是很甜、很软。
  病房里有年过半百的老人,有从南方来求医的一家三口,有瞒着妻儿做手术的中年男人……除夕夜留在病房,或多或少是遗憾的,他们或孤独,或被病痛折磨,但这一刻的温暖,对于他们有着特殊意义。
  方宜想,对于她也是——她和苗月一样,都是再没有家人的人。
  苗月吃完一块,还想再吃,方宜耐心地劝道:“你不能一次吃太多甜食,对身体有负担,后天姐姐再给你买一次,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桌上切剩的半个蛋糕,怯生生地问:“姐姐,这个蛋糕太好吃了,我能不能分给郑医生一起吃?”
  郑医生。
  方宜愣住了,李栩不是说郑淮明今天没有值班吗?
  苗月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被拒绝了,失落地眨巴眼睛:“早知道我少吃一点了……”
  “怎么会不行呢?”方宜回过神来,连忙笑着夸奖她,“苗月真乖,郑医生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你亲自给他切一块吧?”
  苗月欣喜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大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挪到纸盘里,还专门扎了两颗草莓。
  离开病房,走廊上寒意迎面而来,刚刚还不觉得,比起室内的明亮,外面显得十分萧索。事实上,方宜也不知道郑淮明在哪,甚至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知道。
  可不想拂了苗月的心意,方宜牵着她的小手,先去值班室看了一圈。
  值班室里空荡荡的,告示牌那一栏,挂着的名牌分明是:郑淮明。
  看来,李栩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剩余能找的,只有心外科办公室了,可科室办公室都安排在行政楼,从这里看去,整栋大楼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亮着。
  一路上,从连廊到对面走廊,灯都是黑着的,只有脚步声回荡。方宜打着手电筒,心里难免没底,倒是苗月一点都不怕,拽着她往前走。
  方宜哑然失笑,看来苗月真的很想和郑医生分享蛋糕。一般小孩子都很宝贝爱吃的东西,小苗月却总是惦记着与人分享,她不禁心头一酸,孩子过早懂事未必是一件好事。
  终于,两个人摸索到了熟悉的拐角。黑暗中,心外办公室的门缝里没有一点光亮,方宜心里升起一股轻松,伸手触上门把手:“苗月你看,郑医生不在……”
  然而,那门把手轻轻一转,竟直接打开了。
  方宜手一顿,惊讶地抬眼看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缕走廊上的光线。微弱的光亮下,显出办公桌后一个安静的人影。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与热闹温馨的住院部截然不同,这里冷清、孤寂到了极点。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郑淮明一个人安静地坐着,连手机的光亮都没有。他背对着办公桌,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近处是蜿蜒的高架,今夜寥寥有车驶过。远处是几栋居民楼,映着万家灯火。
  苗月率先发现屋里有人,她高兴地小跑过去:“郑医生!”
  半晌,郑淮明才转过椅子,他脸上带着一丝早就准备好的微笑,视线飞快掠过方宜:“苗月,你来了。”
  方宜的手握在门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是方宜姐姐给大家买的蛋糕,你也吃!”这间屋子里,只有苗月的欢欣是纯粹的,她将蛋糕如珍宝般递给她崇拜的郑医生,笑得很甜,“郑医生,你怎么不开灯?你看,蛋糕是我最喜欢粉红色!”
  郑淮明笑笑,抬手将台灯打开。
  桌上亮起一道微弱惨白的灯光,将将照亮一片区域,在墙上投出斑驳的影子。他的办公桌还像平日一样,干净地几乎空无一物,桌角上放着一袋撕开吃了一半的切片面包。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草莓蛋糕?”郑淮明目光柔和,接过勺子,用哄孩子的温柔语气说道,却只挖了一小勺蛋糕胚,放进嘴里,“很好吃,谢谢你的蛋糕。”
  受到认可,苗月害羞地笑了:“郑医生,你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护士姐姐说,等会儿我们要一起放烟花。”
  “是吗?”他看向方宜,对眼含期待的小女孩说,“那你先去把手洗一洗,好不好?”
  苗月端了一路蛋糕,手指上也沾了不少奶油。她点点头,出门朝洗手间跑去。
  “我去看看她。”
  方宜知道他是在支开小孩,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郑淮明却不打算放过她,开口叫道:“方宜……”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方宜站在门边,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落在她肩头微卷的长发上。她思索了一下,不想让他误会:“我听李医生说,今晚你没在值班。”
  言下之意,所以我才会过来。
  “我知道。”郑淮明抬眼,眼神微沉,“我让李栩骗你的,你别怪他。”
  桌子上,那块他刚刚说很喜欢的蛋糕,只吃了一小口,就被搁置在一旁,没有要再动的意思。
  明明是孩子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苗月自己舍不得吃,给你切了这么大一块。”方宜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温声道,“你如果不想吃的话,为什么要接受呢?为什么要骗她你很喜欢?”
  她讨厌郑淮明的做事方式,他永远是这样,笑眯眯地面对所有人,好似一切完美无瑕,却早已千疮百孔。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听到这句话,郑淮明茫然,随即笑了一下:“我没有不吃的意思……”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塑料叉子,挖起那块冰凉油腻的蛋糕,放进嘴里,只三两口,就吃掉了一大半。
  蛋糕入口的瞬间,就有些本能地反胃,空落落的胃并不接受这样冷重的食物,酸水瞬间上涌。郑淮明拿着叉子的指尖微微收紧,却没有停下。
  方宜眼见他吃着,可眼里丝毫没有享受这块蛋糕的喜悦——又是在演戏。她说的根本不只是这块蛋糕,他却在用吃掉来敷衍了事。
  方宜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你没必要骗我,因为你也没多重要。”
  “我不至于因为你在,就不过来陪苗月过年。”
  郑淮明一怔,脸色随即白了几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方宜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她用冰凉的眼神暗示郑淮明停止这个话题。
  苗月洗完手,噔噔噔小跑回来,打破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她拽着郑淮明的衣袖,期待道:“郑医生,我们走吧!”
  “以后不能跑,对你的身体不好,知道吗?”昏暗的灯光下,郑淮明勉强笑了笑,他知道方宜不想见到自己,于是委婉道,“你先和姐姐去玩,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
  话还未说完,敏锐的小女孩已经感觉到了拒绝的意思,眼神黯淡下来。
  “走吧。”方宜却忽然插话,“别让孩子们都等你。”
  回到病房,几个孩子看见郑淮明来了,纷纷高兴地围上来。老人也和他话家常,郑淮明说得不多,一直是淡淡地笑着倾听。大家坐在一起看春晚,为一个小品哈哈大笑,吃着零食、喝着饮料。
  方宜不禁拿出小型录像设备,记录下这温馨欢乐的场面。
  “每年住院部过年都会有这样的活动吗?”她笑问一旁的护士。
  “是啊,每年都有。”护士点头道,“只要是除夕夜郑主任都会办的。”
  方宜一怔:“每年他都除夕值班?”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床边,陪孩子们搭着积木。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偶尔才搭一块,却会在积木快要倒塌时,眼疾手快地扶住,调整底座。
  “是啊,和别的科室不一样,郑主任都是让年轻医生回家过年的。不只是除夕,过年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在。”护士性格开朗,她调侃道,“方老师,你和主任是不是挺熟的?我们都猜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呢,不然肯定得回家呢。”
  方宜黯然笑笑:“也不是很熟……”
  看了一会儿春晚,孩子们都想下楼放烟花,另几个病患和家属也愿意一起去围观。
  除夕夜的雪不大,只有濛濛的细雪飘散。
  住院部楼下已经有零星的积雪,几盏路灯照出柔和的光圈。郑淮明拿出一把烟花棒,一一分给孩子们,也递给方宜两根。
  他笑看着她,仿佛她也是个可以应当分到烟花棒的小女孩。
  “我不要,留给孩子吧。”方宜没有赌气,平静道。
  郑淮明固执的手停在半空,注视着她:“别担心,我车里还有很多很多,管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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