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宜心下绝望,茫茫人海中,她再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背影。她平静地随郑淮明动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冰凉的手指触摸上她赤裸温热的脚踝,为她脱下皮鞋,指腹的冰冷不由得激起阵阵颤栗。
  她的脚后跟早已磨出血,浸湿了袜子。
  郑淮明轻轻地叹息,像是某种安慰:“别找了,回去吧。”
  他脱下自己的白色板鞋,想为她换上。
  方宜垂眼,他灰色毛衣肩上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湿,这宽厚的肩膀也曾拥她入怀……可后来,他还是同样将她扔下,少时的承诺大抵只是随口一句戏言。
  如今,她已经再不需要谁的肩膀,也不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为爱慕而蒙了眼的小女孩。
  方宜平静地移开脚,没有顺着郑淮明的力气放进鞋里。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脱去与伤口黏连的袜子,赤脚踩在沥青路上。方宜弯腰,捡起自己的高跟皮鞋,深深地看了蹲在地上的男人一眼,赤着脚往外走去。
  疼到麻木的脚底触到冰凉的地面,满是灰尘,方宜却毫不在意。
  夜色中,大雪依旧下着,眼眶不觉有些干涩。她抬手,将潮湿的长发梳到耳后,没有回头。
  第十七章 不堪
  除夕夜,小雪。
  街道上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氛围。临街的店铺都早早关门,孩子们在路边放着烟花,五颜六色的火花点亮黑夜。
  沈望家更是热闹非凡,沈父早早做好了一桌子饭菜,沈母张罗着碗筷,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春晚前的预热节目。
  方宜一推开门,“砰”地一声,迎面洒下金色的亮片,她本就有点紧张,吓了一跳。沈望来不及搁下礼品袋,赶忙侧身挡在她身前。
  礼炮后面,露出谢佩佩满是调皮笑容的脸:“方方姐,新年快乐!”
  沈望拍拍身上的亮片,调侃道:“你哥的祝福呢?看来这个平板……”
  “哥,你最帅,你新年最快乐。”谢佩佩笑嘻嘻地补救,弯腰拿出一双新拖鞋,“方方姐,你穿这个。”
  谢佩佩的父母都在法国,每年都在表哥家过年。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调节气氛,方宜心中的紧张感大有缓解,她笑着道谢,和沈父沈母打招呼。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足足有十几道。红烧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辣子鸡……荤素搭配,香气扑鼻。
  沈父约莫五十出头,戴一副眼镜,颇有书生气。他乐呵呵地摘下围裙,提杯道:“今天欢迎小宜来我们家作客,我们一直听沈望提起你,听说你们一起在法国拿了不少奖啊,今天一见,果然是又漂亮,又有才华!”
  沈母一头银发,温和慈祥,尤其是眼睛,和沈望像极了:“一见到小宜我就喜欢,听说你一个人在北川工作,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常来玩!”
  “谢谢叔叔阿姨。”方宜起身,弯腰碰杯,笑意盈盈道,“今天来家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屋里温暖、明亮,一家人围坐在圆桌边,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面对沈父沈母的亲切,方宜不自觉眼眶有些湿润,这样的温馨,她只在电视剧、电影里看过。
  “小宜,多吃点,看你这么瘦。”沈母多次为她夹菜。
  “谢谢阿姨。”
  方宜面色微红,她不太习惯与长辈的亲密互动,略有些不自在。
  沈望察觉到,故意讨骂道:“好了妈,你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夹?我看你有了方宜,都不爱我了!”
  方宜嗔怪地瞪他一眼,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脚。
  “你小子。”沈父笑骂,却也将两个年轻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与妻子相视一笑。
  吃过饭,谢佩佩麻溜地跑去洗碗,美其名曰不能白收他哥的新年礼物。方宜刚想去帮忙,就被沈母拉住,叫她去沙发上吃水果、聊天。
  差不多过了八点,春晚快开始了,方宜不想打扰他们团聚,便起身告辞。沈望穿上外套,将她送到楼下。
  外边飘着细雪,小区里十分寂静,各家各户都亮着灯,每一扇窗后,都是一个团圆温馨的家。
  走到楼栋口,方宜执意拒绝了沈望送自己回家,叫他快回去陪伴家人。
  临别时,她真诚地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邀请我来家里过年。”
  “不用谢,以后你常来,我爸妈都特别喜欢你。”
  屋里空调开得足,方宜的脸颊红扑扑的,在杏色围巾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可爱:
  “那我走了,沈望,新年快乐。”
  沈望看出了神,目光微怔。
  “嗯?”方宜眉眼弯弯,丝毫没有注意到年轻男人眼里的柔情。随着动作,她塞进围巾里的长发掉出了一缕,翘在了外边。
  “你……”沈望欲言又止,只恨自己平时满嘴跑火车,这时却说不出话来,“你头发乱了。”
  他想要伸手,为她理一理长发。
  手指还未触碰到,方宜却先一步抬手,胡乱地将发梢掏出了围巾,她笑笑:“我就说围巾有点紧呢。”
  沈望的手指滞空,不动声色地收回,插进羽绒服的口袋。他敛去眼底的局促和不舍,略有痞气地微笑道:“走吧,我看着你。”
  “好啦,外面冷!”方宜摆摆手,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除夕夜,所有人都在与家人团聚,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偶尔一两辆轿车飞快驶过。碎雪飘落,也同样落在方宜的肩上,她伸手接过一片片的小雪花,冰冰凉凉的,融化在温热的手心。
  方才的热闹短暂逝去,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室外冰凉的空气,直到整个胸腔重新装满清新的凉意。方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是不想从一个明亮的屋子,再进入另一个明亮的屋子,她不想这么快回家。
  心头的情绪有些复杂,沈望家的气氛是那么温馨、热烈,但却没有她想象得那样渴求与快乐。动容之余,或许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干涸沙漠里的旅人,突如其来的甘露和降雨,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走着走着,街角一家仍亮着的店引起了方宜的注意。所有临街的铺子都早黑下去,只有这一家店,在夜幕中孤零零的。
  是一家小小的面包店。
  看店的是一个年近耋耄的老爷爷,见方宜进门,笑着招呼:“新年快乐。”
  店铺面积不大,打扫干净整洁,店里已经不剩多少面包,零零散散地归类放着,柜台里还摆着一个奶油蛋糕。
  这是一个浅粉色的草莓蛋糕,奶油涂得细腻厚实,边缘装饰着漂亮着花纹。
  “除夕夜了,还有人来取蛋糕吗?”方宜疑惑,随口问道。
  “这是别人定的,晚上才打电话来说不要了。”老爷爷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我……反正我老伴今年走了,我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就在这里看着店,不然这么多面包也都浪费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很破旧的羽绒服,还打了浅灰布料的补丁,十分简朴。
  看着冷柜里的蛋糕,方宜脑海中浮现出苗月消瘦的脸颊,每次病房里有其他孩子吃甜食,即使只分给她一口,她也会欣喜很久。
  “这个蛋糕您卖给我吧!”方宜笑着说,“还有店里所有的面包、甜点,也麻烦您都打包在一起。”
  她买空了面包店里所有东西,拎着沉甸甸的三个塑料袋,走向去往二院的路上,心情是说不出的轻盈、欢欣。
  除夕夜,只有医院依旧正常运作着,住院部大楼亮着灯,但相比平时,依旧冷清了不少。方宜站在楼下,有些犹豫。今天是除夕夜,他作为心外主任,应该不至于还在值班吧?
  她翻了翻通讯录,给李栩打去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
  “李医生,新年快乐。”她仰头望去,五楼的第三个窗子就是苗月的病房,那里照出温暖的光,“今天你知道住院部是谁在值班吗?我买了一些蛋糕和面包,想分给大家。”
  “新年快乐。”李栩的声音洋溢着轻松,“我不在医院,我帮你问一下吧!”
  五分钟后,他回过来一个短信,里边是心外两个年轻男医生的名字。
  方宜松了一口气,拎着大包小包朝楼上走去。
  大多数病人都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了,少数留在病房的,要么是外地旅途遥远,要么是病人情况不允许离院,也少有像苗月这样没有家人陪伴的孩子。
  临近新年,走廊上也被护士们布置了福字和春联,方宜才走到拐角,就已经听到远处病房里传来热闹的音乐声,似乎是住院护士带着大家在做什么活动。
  听着遥遥的笑声,她的嘴角也不禁上扬。
  推开门,温暖的病房里正一片欢笑,护士将留院的全科三十几个病人都集中在一起,大家正一边看春晚,一边剪春联、写福字。苗月看见方宜,连手里的春联也不要了,欢喜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腰:“方宜姐姐,你来了!”
  她年前刚做过手术,从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不久,小脸还有些苍白,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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