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时间,电梯里一片寂静,说不出的尴尬。郑淮明的眼神扫过两人,尖锐得像一把刀子,沈望不寒而栗,分明没做什么,却莫名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沈望整了整夹克的领子,率先友好地笑笑:“郑主任,之后拍摄请多多指教。”
  基于前车之鉴,他这次只打招呼,没有伸手。
  郑淮明目视前方,微微转了身子,淡淡道:“你好,祝合作顺利。”
  ——叮咚。
  电梯抵达会议室楼层,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郑淮明已经大步迈出,丝毫没有同行的意思。黑色皮鞋踩在瓷砖地上,脚步声渐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沈望长出一口气,这位医生虽礼貌客气,但压迫感太强,他从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说,我惹他了吗?”他无语道,实在想不出原因,“你们俩过去的事,也跟我没关系啊。”
  “我说个事,你别生气。”方宜讪笑,“郑淮明应该是认为……你是我老公。”
  沈望目瞪口呆:“什么?”
  方宜只好把那天阑尾炎签字的事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江湖救急,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沈望这下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郑淮明见到他,那眼神都想把他给刀了。
  秋末午后的光照在女孩的脸上,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沈望笑了:“行吧,演出费给你打个八五折。”
  可不知为何,接受了这个假身份,他心里竟有股说不清的喜悦。
  签订合同算是顺利,场面比方宜想得隆重得多,二院的副院长、书记、宣传科主任都来了,心外科以郑淮明为领头,也坐了几排,甚至请了媒体和记者。
  郑淮明坐在第一排,副院长的旁边。他表情平淡,双手搁在桌上,手指交叠,虽坐得随性,却凭空生出让人难以接近的威严气场。年近六十的副院长时不时与他交谈,他微微偏头,唇角带笑。
  方宜右边坐了几个心外科的护士,年轻的女孩窃窃私语,看着郑淮明的(hknk)侧影,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她们的笑。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人。一个愣神,往事便涌入脑海。
  那时,郑淮明是学生会主席,每次开大会,他都像这样坐在礼堂的第一排。他左右都坐着校领导和老师,如果是她早都紧张死了,偏偏他能张弛有度地与老师们闲谈,时不时引得一阵欢声笑语。
  她是学术部的干事,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郑淮明身后偏左的位置,每一次都遥望着他的侧影,期待着他的转头。
  喜欢他的女孩很多,多到表白墙上每天都能看见他的照片。有院花,有才女,有富家小姐……
  郑淮明答应她表白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沸腾了。
  为什么偏偏选了她?
  曾经,方宜以为是自己足够幸运,是上天给了她痛苦不堪童年的一个补偿……
  后来才明白,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劫而已。
  相似的场景重叠,如潮水般的酸涩涌上心头,方宜太过出神,直到沈望将一杯热水递到手边,才反应来。
  “你没事吧?”沈望看她脸色不对,小声问道。
  方宜轻轻摇头:“没事,可能是有点冷。”
  不远处,郑淮明虽说着话,余光却落在这边的两个人身上。
  今日,方宜穿了一件精致的小西装,浅蓝牛仔裤,长发打了卷儿,蓬松柔软地搭在肩头。一副流苏耳钉,显得干练时尚,又不失正式。倒是看她小西装的料子很薄,如果没穿厚外套,这天气得冻感冒不可。
  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一瞬,只见沈望从包里拿出一个暖宝宝递给她,郑淮明垂下目光,不再看。
  她有了丈夫,往后她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签好合同后,简单地举行了一个开机仪式。即日起,接下来的三个月中,拍摄团队将以心外科室的日常医疗工作为主,拍摄制作一个长达九十分钟的纪实长片,兼具文艺性和社会性,对二院的医疗领先技术、人文关怀、医院文化等方面进行宣传。
  开机仪式还未结束,郑淮明就接了一个电话,带着几位医生匆匆离开,留下剩余的人继续媒体的采访。
  “后生可畏啊,这次的拍摄工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年近耄耋的副院长亲切地招呼道,“听说你有一位,和我们郑医生是校友啊?”
  方宜微笑,微微弯腰握手:“是我,我比郑医生小几届。”
  副院长对她的资料也有些,她的履历很漂亮,作为优秀毕业生,从国内顶尖学府北川大学毕业,后在法国攻读了世界前列的影视制作硕士,读研期间就屡获奖项。
  “果然,北川大学都是好苗子。”副院长很满意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处事不惊、不卑不亢,于是笑呵呵道,“难怪小郑跟我强烈推荐你啊,说你很有实力!”
  方宜微怔,还是笑着接了话,谦虚了几句。
  难道不是郑淮明假公济私拦下了这个项目吗,怎么会是他推荐的她?
  副院长和一众领导走后,他们收拾设备,准备先去门诊转一转,找些素材。突然,就听后排的小护士急匆匆地往外走:
  “海原路发生连环车祸了,说有重症要往我们这里运,赶紧走。”
  方宜连忙带上摄像机,和沈望分成两路,一人往手术室去,一人往急诊去。
  急诊大厅此时一番忙乱,伴随着吵闹与哭嚎,救护车的鸣笛声从门外传来,担架床接二连三地推进大厅。方宜不禁回想起,她来给沈望手术签字那晚,这里也是同样的场景,混乱、悲戚、嘈杂。
  这或许是急诊的常态。她拿起录像机,按下录制键。
  突然,镜头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抓住了方宜的视线,她惊愕地从镜头前抬头。
  两名护士驱赶着人群,护送一辆担架床飞快地往手术室的方向推去。正跪在担架床上,为伤者做心肺复苏的医生,正是郑淮明。
  他的白大褂上、手上沾满了血迹,触目惊心。这一瞬像慢镜头,一切人流杂乱、喧闹哭喊都成了背景音,他跪在伤者身上,眼神坚毅,用力地一次又一次按下胸腔,随着胸骨的被动起伏,争分夺秒,与死神做着斗争。
  “外婆——”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追着担架床跑去,他嚎啕大哭,一个不留神,被狠狠绊倒在地。但此刻没有人能顾及他,担架床飞快远去。
  方宜心揪,赶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小女孩外套上全是血,脸上擦破了一大片皮,还在渗血,一边喊着外婆,说话间有血沫从嘴里冒出来。
  “医生,医生!”方宜惊恐地大喊,向周围求助。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女孩如断线的木偶一般,在她怀里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第六章 寒夜
  深夜,空荡荡的走廊上,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紧闭,只有一扇小玻璃,可以窥见里面的各类仪器。
  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她踮着脚,试图往里看,却够不到那玻璃,徒劳地努力着。方宜走出电梯,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心里不禁一酸。
  听护士说,小女孩名叫苗月,才七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外婆带她来北川求医,却遭此劫。车祸时,玻璃碎裂,外婆被甩出窗外,身受重伤,至今还没有脱离危险。
  在急诊大厅时,苗月心脏不适,昏迷了几个小时,被转到心外科治疗。可她醒后,固执地跑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等,谁劝都不听,一次一次地偷跑出来。
  苗月见到方宜,小跑过来,抓住她的袖子,小脸苍白:“姐姐,姐姐,我想看看外婆。”
  方宜将她抱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凑在那巴掌大的玻璃前往里看。昏暗的监护室里,只能看到各类大型仪器,无数小红点在黑暗中闪烁着,发出“滴滴滴”的声响,根本看不到患者的情况。
  苗月扒着玻璃,吸了吸鼻子:“姐姐,他们说外婆在里面,我怎么看不到她?”
  “你看,外婆就在那边。”方宜搂紧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外婆累了,还要再休息一会儿,一定会醒的。我们先回去睡觉好不好?这样等外婆醒来,第一个就能看见你了。”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方宜回头,见郑淮明走来。他脱去了白大褂,米色的连帽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夹克外套,衬得他高大挺拔,少了几分沉重,更年轻、休闲,像是已经下了班。
  他看见方宜,略有惊讶,脚步微顿,走上前来。
  郑淮明微微颔首,算是和方宜打了个招呼。随即俯下身来,和小女孩保持平视,语气温柔:“苗月,怎么没有回去睡觉?”
  小女孩认出他是刚刚的医生,紧抓着方宜的袖口,略有紧张地问:“外婆是不是很快就醒了?她醒了就能第一个看见我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方宜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郑淮明没有正面回答,伸手将苗月的外套扣好,温和地哄道:“先回去睡觉吧,等外婆醒了,我会第一个来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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