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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锈色 第7节

  姜盛愣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给我,那你要去哪里?”说完又急切道:“你不能走!”
  白锦溪疲倦地挥手,示意姜盛离开。他病中瘦弱,眼下一圈青灰色,是熬着疼痛彻夜难眠的痕迹。姜盛还想再说什么,白锦溪却不听,闭上眼睛斜靠在榻上。姜盛只得退出,与步入的孙荞擦肩而过。
  廊下有药味,李锁正蒙着面巾在熬药。他是高浪街出了名的大夫,与白锦溪很早就相识,据说白锦溪与姜奇是因李锁才结下的情谊。姜盛对他们过去的事情不大熟悉,白锦溪从不说,李锁更不会说。姜盛走到李锁身旁蹲下,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扇子:“我来。”
  李锁不看他,继续轻轻扇风,小火炉里的火苗一窜一窜的。
  姜盛很少跟李锁说话,此时忍耐着不悦:“他伤势怎么了?”
  “被你这一气,怕是还得多躺半个月。”李锁边说边掀开锅子。
  草药的异味浓得姜盛立刻捂紧了鼻子,五脏六腑都因这异常的苦涩而拧了起来。“他喝这个?”
  李锁:“他如今中气虚弱,内息不稳,加上水龙吟里诸事繁忙,我劝他休息,他却始终耐不住。这是续命的药……”添油加醋,眉飞色舞,还没说完,扭头已经不见姜盛人影。
  高浪街上有几个白锦溪常常光顾的地方。姜盛走进一个店子,高大身躯几乎占满了柜台。老板抬头见他,立刻笑了:“少主,来给白老板买樱桃煎?”
  姜盛点点头。
  “以往都是白老板自己来买这东西,或者让李大夫来,怎么今日换了人?”老板低声问,“听闻白老板的伤很重?”
  姜盛把几枚铜板放在柜上:“以后我来买。”拿了樱桃煎便走。
  樱桃煎盛在白瓷小碗中,连气味都是甜滋滋的。姜盛抄小路回水龙吟,在巷中拐来拐去。身后渐渐有脚步声缀着,很轻,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不远不近。
  姜盛站定了。他把白瓷小碗放在矮墙上,想了想,又摘下头顶一枝树叶轻轻盖在碗上。他做完这一切才回头看身后的人。月光中,一条瘦削人影像野兽一样攀附在墙上。姜盛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他才抽出腰间的剑,随即听见了奇特的声音。
  清脆中带着浑浊,碎片一样碰击。那瘦削的人影从墙上跳落,站在了地面。她头发凌乱,一双眼睛盛满了疯狂的愤怒,左手拎着一串风铃,随她动作哗啦啦、哗啦啦地响。
  姜盛再不多言。他知道这种眼神的意义:杀人,嗜血,疯狂的复仇念头。他见得太多了。
  剑出鞘的同时,眼前野兽一般的少女将风铃套在了右手上。
  五片风铃,五根手指。小寒的手掌被铁片加持,变得粗壮而危险。姜盛恍然大悟的同时,眼前的瘦小少女从地上跃起,拳头以令他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径直朝脸砸下!
  第11章 雾隐之神11
  而此时在水龙吟中,孙荞正与白锦溪对谈。
  茶香与穿窗而过的晚风暂时驱散了室内凝滞的血气、药味。姜盛一走,白锦溪便精神了许多,虽然仍因背痛而无法动弹,但至少看着孙荞走进来,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了些许生动。
  他的目光在孙荞脸上停留很久,一种细致至极的打量。他受伤那日孙荞直接拿走了龙渊,后来他苏醒,也并未因这事发难。
  孙荞却不看他。
  孙荞很少直接看人,仿佛陌生人脸上有什么令她厌烦的东西。她只是在打招呼的时候粗略地扫一眼,大多数时间,她会垂下眼皮,只认真倾听。白锦溪饶有兴味地观察孙荞,确认她的“不看”不是因为畏惧。
  孙荞开门见山,落座就问起西崀村的事情。
  白锦溪问孙荞是否见到西崀村村尾的那口井,还有井上的绳索。孙荞看着他:“西崀村的人,杀了雾隐山神,对不对?”
  白锦溪便不说话了。他盯着孙荞,那从左眉一直划到左面颊的伤疤微微抽动。“你保护了小寒。”白锦溪说,“你知道她是谁?”
  “……”孙荞答,“知道。”
  白锦溪长舒一口气。
  “我有一个故事。”他说。
  当年,村人把请神人一家赶入峡谷之后立刻斩断绳索,新的那根是后来才系上的。它作用不是为了让请神人一家从深谷爬上来,而是让西崀村的人爬下去。
  “那年雨很大,非常大。”白锦溪说,“出山的唯一一条道路被掩埋,而村中人贮藏的粮食,大部分都被泥石冲走,或者在雨水里发芽。我们太饿了。”
  他看着窗外的白月亮。这月亮也曾照亮他逃难的路途。
  白锦溪为了逃难而进入雾隐山脉,在山中九死一生,最后来到了西崀村。西崀村在雾隐山脉深处,几乎与世隔绝,他那时候十五岁,年幼干瘦,在村里乞求一碗活命的米粥。村人怜悯他,便允许他住进村子里。白锦溪在村中一间空屋落脚,随村人种地、打猎,也随着他们频频在雾隐山脉与池州城之间来往,用粮食、皮子和兽肉换东西。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结识了水龙吟的姜奇,两人称兄道弟。
  那年雨水特别多,村中老人早早就提醒过大家,这是雾隐山发怒了。那时距离他们把请神人一家驱逐进山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白锦溪对这段往事一无所知。他懂武艺,那片被瀑布统辖的山崖难不倒他,为了寻找更合适的狩猎地点,他曾趁着雨势不大的时候,在山崖上往返多次。
  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他拖着一头小鹿从林中走出,抬头便看见一个正朝自己举弓的小孩子。
  那张弓几乎与孩子等高,十分沉重,但孩子拉开它却毫不费力。她扎着两束头发,穿陈旧的无法分辨性别的衣服,脸上是在林子里打滚跌碰的灰尘,唯有一双眼睛亮如星子。
  “我抓了她的小鹿。把小鹿还给她之后,我们成了朋友。”白锦溪说,“她力气很大,喜欢跟人跟兽交朋友,比我更熟悉雾隐山中的一切。那时候,她还不叫小寒。”
  铁制的风铃扣在手指上,像手背覆盖一层盔甲。这样的一只手砸在墙上,力道沉重,立刻把土墙砸出一道深坑。
  姜盛的剑如游蛇一般,从拳势的缝隙中钻入。小寒只是力气大,出拳略有章法,但愤怒令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拳势,破绽百出。剑刃划破小寒手臂,疼痛无法喝止小寒,她反手抓住剑刃,大喝一声,生生折断!
  剑刃一断,姜盛收力不及,背脊猛地撞在墙上。巨大的拳头朝着他胸口砸来。小寒口中发出野兽的呜咽和忽忽声,姜盛不敢硬吃,连忙一蹲。拳头立刻砸在他原本胸口的位置,墙皮刺啦掉落。他再不顾什么招数,抱着小寒的腿就地一滚。小寒被他绊倒,痛得大喊,双手乱打,风铃锋利的边缘划在姜盛脸上。姜盛忍着痛,钳住小寒胳膊把她按在地上。
  两人打斗中已经靠近放樱桃煎的位置。小寒挣扎着,满地烟尘,双足踢到矮墙,墙上白瓷小碗簌簌地动。姜盛一怔,竟下意识分出一只手去扶墙。趁他一瞬分神,小寒忽然从地上弹起,双足猛地踢向姜盛腹部。姜盛痛得松手,小寒立刻爬起,像小猴一样窜过墙头消失了。
  姜盛吃了大亏,不仅剑被折断,鼻上更是留下了风铃划破的伤痕。他看一眼安然无恙的樱桃煎,也翻过墙追了上去。
  “小寒没有正经学过武艺,但她天生蛮力。”白锦溪说,“或许因为,她母亲就是雾隐山神。”
  被驱逐到峡谷的请神人一家,艰难地在峡谷里建起了自己的房子。夫妻俩无法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尽管她是个看起来那么不寻常的女孩儿。那女孩渐渐长大了,比父亲还高,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高,有无穷的力气和因为极少与人交流而显得过分羞涩的笑。她独自住在石楼的二层,那是一张加长了的床铺,能容纳她高大的身体。
  她喜欢打猎,喜欢晒太阳,喜欢在雾隐山脉中行走,学习野兽们的呼喊。仿佛天生与雾隐山脉相连,她比狩猎的父亲走得更远,比耕种的母亲更熟悉河流和天气。雾隐山脉如此广大,她却几乎踏遍了角角落落。有时候她会救助落难的山民,同时戴上请神人举行请神仪式的面具。让恐惧她的山民见到她的模样,这是无礼且危险的。她遵从父母的叮嘱,于是“雾隐山神”的传说,在山民之中愈演愈烈。
  崇敬她的人视她为神,唾弃过她的人,在家中挂起辟邪的风铃。
  后来“雾隐山神”在山中偶然救回了逃难的一家人。都是无家可归,都是身世飘零。他们一块儿耕种、打猎,在小楼里度过了好几年。她和救回来的人结为夫妻,生下了一对小寒和弟弟。
  白锦溪结识小寒后,小寒便带他回了自己家。白锦溪虽然是西崀村人,但村人驱逐请神人一家时他还没有来到西崀村,请神人一家对他并无隔阂,反倒因为久久不见外人而分外热情。白锦溪至今还记得,与外表不符,那位身躯特别高大的女人有温柔低沉的语气,她怀中抱着一个吃手指的小娃娃,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她邀请白锦溪踏入家门,给白锦溪洗净果子,端来温热的茶水。
  小寒的弟弟彼时刚出生不久,被女人抱在怀中,丝毫不怕生人,总是朝白锦溪伸出幼嫩的小手。小寒继承了母亲的力气,忙里忙外地招待白锦溪。她热情地向白锦溪介绍自己的家人,带白锦溪去看那些分明自由自在,却被她擅自认养的林间小鹿。白锦溪在西崀村是外人,很少受到这般热情的接待,他与小寒成了朋友,从此常常到小寒家中去作客。
  或许是因为长久地与人隔绝,小寒家人不擅长说话沟通。大多数时候,白锦溪会跟随小寒的父亲和伯伯到树林里打猎。小寒的父亲是逃难到雾隐山脉的山民,他与哥嫂、父母在雾隐山中遭遇山贼,以为命绝于此的时候,被小寒的母亲救了下来。兄弟俩都是出色的猎人,教会了白锦溪许多事情:如何设陷阱,如何狩猎,如何剥皮,如何完美地取出内脏,不污染皮毛和肉……白锦溪学得十分认真。有时候来到这儿,一家人外出狩猎,只有老人在家中,白锦溪会与他们说些关于西崀村的闲事情,一通笑骂,再留下来吃一顿饱饭。
  他出入总是很小心,村人以为他进入山谷狩猎,偶尔会问他是否见过雾隐山神和请神人一家。白锦溪总是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
  一切本来都很好,直到大雨接连不断,下了一个月。
  此夜池州飘起了小雨。零零散散,不成样子。
  姜盛急切地追赶小寒。他发现小寒逃窜的方向是高浪街。
  高浪街有水龙吟,水龙吟有白锦溪。一想到小寒此时仍惦记着没死的白锦溪,姜盛汗毛直竖。他脚底发力急窜,试图追上夜色中灵活如小猴的少女。
  小寒体力丝毫不逊色于姜盛,被姜盛抓住衣领,竟用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躲过,甚至跃到姜盛背上,双手钳住姜盛脑袋。姜盛的脖子差点被她折断——这是雾隐山猎人击毙大熊的诸多方法之一:拧断脖子,猎物顿时毙命。他求活,心中发狠,双手后举拿住小寒肩膀,大吼一声把她从自己背上撕下来,大力摔在屋顶。小寒一时爬不起来,姜盛扑了过去,两人在屋顶缠斗,踏碎屋瓦,脚下不稳。小寒趔趄着爬在屋顶上,双手还死死抠住姜盛小腿,被铁制风铃武装过的右手锋利无比,竟抓破了姜盛的护腿,撕下他几块皮肉。
  他忍痛大骂,抬腿一甩,将小寒甩到了街上。
  躯体落地的声音非常沉重。姜盛一瘸一拐地跳落地面。
  小寒先落到树上,再跌到地面,头朝下趴着一动不动。姜盛走近,才看见她肩膀抽搐,细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哭声从少女的方向传来。
  姜盛什么都能应对,偏偏对哭泣的女人没辙。他踟蹰着靠近小寒。
  即便知道她就是重创白锦溪的人,但想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女,头发凌乱,如同野兽,姜盛便感到一种他难以明晰的沉重与哀痛,借着夜色爬进心里。他也在白锦溪身上感受过类似的东西。姜盛不由朝小寒走去,想把这难以应付的野兽般的少女搀扶起来。
  手刚碰到小寒肩膀,少女忽然回头。一双眼睛亮如明星,三分疯狂三分狠戾,哪里有半点受伤的凄凉。她右手抓上姜盛手背用力一挠,风铃片刀一般锋利,好在姜盛套着护掌,否则得连皮带肉刮下一大片。姜盛怒极,重掌击出,小寒后跃躲过,三两下跃上屋顶。
  姜盛怕她真的要去水龙吟对白锦溪不利,忍不住喊了声:“小寒!那不是你的仇人!”
  少女回头了。薄眼皮包不住那双过分明亮的圆眼睛,她盯着姜盛,忽然茫然四顾。
  “别犯迷糊,”姜盛说,“别跑了,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他。”
  小寒遥望高浪街的方向,口中喃喃作声。雨丝渐渐重了密了,打湿她的头发。她转身朝水龙吟方向跑去。
  “快跑、快跑!”催促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没有请神人的西崀村,就连老人也开始察觉不对,连连催促村人前往池州避难。但总有些不听劝的仍旧选择留在山中。泥石崩塌的那个夜晚,西崀村被大地震动的声音惊醒,大家跑出屋子来到空地上,看到的便是已经被泥石彻底吞噬掩埋的半个村庄,以及无法跨越的出山之路。
  雨始终没有停。瀑布水流越来越粗,家中储存的粮食被雨水打湿,纷纷发芽。等到一切都吃得干净,怨怼的声音阴云一样笼罩整个村子。白锦溪太饿了,趁着无人注意,他在一个深夜溜下了山崖。他在被雨水泡得软绵绵的土地上行走,直到看见小寒的家,饥饿和激动让他双腿一软,跌倒在泥地里。请神人家里有一个非常干燥稳妥的储粮仓库,他们在山谷的深处种植、收获,无需他人帮助也可自给自足。他以为自己得下跪恳求,或者牺牲些什么东西换取怜悯,但小寒的父母二话不说,找出布袋,满满地给白锦溪装了一袋子白米,还有最好的鹿肉。
  白锦溪把白米藏在怀中,把肉条藏在袖子里,借助一把镰刀,冒死爬上湿漉漉的山崖。
  漫长的回忆让白锦溪常常在讲述中停下。仿佛回忆,仿佛斟酌。他讲到这里,又一次踟蹰。
  孙荞接话:“你被他们发现了。”
  他低垂眼皮,以沉默来默认一切。
  西崀村的人发现了白锦溪的行踪,他们把白锦溪围起来,从他身上搜出了白米和肉。粮食诱发一场短暂的狂欢。但一袋子白米远不能装满村人饥饿的胃口。他们殴打白锦溪,逼迫他说出白米和肉的来源。
  孙荞站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走动,胸口又开始发痛,手掌仿佛仍捧着骨头,冰冷、惨白,刺痛她的皮肤。
  “你屈服了么?”她难以置信,“不对……不可能!你这样的人……你怎能屈服!他们威胁你?还是对你做了什么?”
  “……我也怕死。”白锦溪说。
  他胸腹被狠狠踹了好几脚,连爬起来都难受,只能蜷缩着躺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吐血。一直影影绰绰萦绕在他身边的死亡骤然轮廓清晰:清晰的晕眩、清晰的疼痛,他说不出话,只能呻吟。在下一轮殴打即将爆发时,他终于抬起手,指着被大雨统辖的山谷。
  一支小小的队伍集结起来了,包括白锦溪在内的六个男人,准备好口袋与武器,在井架上重新系了结实的绳子。他们沿绳子下滑,进入峡谷,沉默地走向森林深处。
  蹒跚走在最前列,充当带路者的,便是十六岁的白锦溪。
  第12章 雾隐之神12
  在那个黑色的落雨的夜晚,当小寒打开门看到白锦溪的时候,第一句问的还是“米不够吗”。
  他们非常勤劳,从远方迁徙到这里的父亲和伯伯擅长打猎也擅长种地,峡谷里开垦出来的小块耕地每一年都有大量收获。米和肉仔细地储藏着,在他们那个依赖山崖建成的家中。虽然被世人遗弃,但他们被大山温柔地包容了。他们不算富有,但一样能对自己的朋友张开双手: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然而白锦溪身后还有别人。人们手持斧头、锄头和割草的镰刀,幽魂一样穿过雨帘,进入小寒的家。
  白锦溪抱起了小寒。年幼的小寒在他的怀中不停挣扎,发出尖利的哭叫声。她咬他的胳膊,试图挣脱他双臂形成的牢笼,回到渐渐开始混乱的家中。白锦溪低着头,用身体挡住了小寒的视线,他听见石头房子里传来的搏斗和惨叫,那被称作雾隐山神的女人在家中挥舞着斧头,沉闷的巨响一声接一声传来。檐下垂挂的风铃也被锄头劈开,有一半弹到了白锦溪脚下。
  他怀中的小寒捡起风铃,在雨水里闷闷地哭了。听见石楼里渐渐寂静,马泰说着“都解决了吗”,白锦溪忽然抱起小寒,拔腿往瀑布方向狂奔。
  他没有回头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心想着如何把小寒从这恐怖的杀场中救出来。
  院中忽然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孙荞抬头,看见头发凌乱的瘦小少女立在水塘里。
  她很瘦,仿佛总是吃不饱似的,但有一双见人就笑的好眼睛。会盯着孙荞打量,会趁着孙荞不注意时小心抚摸她的长刀,她对充满力量的女人和能杀伤人命的武器,有显而易见的兴趣。孙荞很喜欢她,自己学不会的笑眉笑眼,在小寒身上无比自然,丝毫不见扭捏造作。仿佛她生来就这样开朗,生来就满是幸福。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化身野兽的。
  而此时立在水塘中的小寒目光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小脑袋一抽一抽,仿佛在周围寻找什么。她咬着指甲,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喃喃自语,右手的风铃松脱了,垂在她手指上,还沾着姜盛的血,夜风中轻轻敲动。孙荞起身朝院中的小寒走去。姜盛此时也落地了,他十分狼狈,鼻上伤口不停淌血,小腿被挠得血肉模糊。白锦溪借助拐杖慢慢站起。这动作让小寒忽然戒备,立刻上身低伏,蓄势待发。
  “小寒。”白锦溪呼唤。
  孙荞扭头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小寒,过来吧。”白锦溪对小寒伸出手,“是我,你认得我。”
  白锦溪发出的不再是水龙吟首领那种冰冷且高高在上、毋庸置疑的语调。他用女人的声音说话,用女人的声音呼唤小寒。亲昵的,熟悉的,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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