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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孙朗想了想,点头道:“你应该是听说过的,他姓穆,父亲穆寅生前曾在镇南将军府做门客。说来也是奇怪,这穆寅才富五车,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却非常不留心,只因他在本家中排名第九,便给他取名穆九,不过读书后倒是有了表字,却也不怎么正经,竟是一种草名儿,叫怀风。好在这位先生还有个号,曰思辰。所以大家都叫他思辰先生,或是穆先生。对了,京城出事前,他在京中的宅子距袁府不远。风老板与袁家二公子交好,初入京时便住在那里,难道没有去拜访过?”
  其实陵洵早在孙朗说到“他姓穆”时,脑袋里就炸开了锅,心中不停有一个声音在重复:“他没死,他真的没死!就知道他不会死!”至于后面孙朗又罗里吧嗦说了些什么,陵洵一概没有听进去,等孙朗好不容易唠叨完了,他忙问:“你是在何处遇到这位穆先生的?”
  “这要从京中那场大火说起。”
  孙朗大有展开长篇大论的势头,陵洵虽然急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讲,而且他也的确不愿意错漏有关那人的任何细节。
  “隐藏在京中的阵法师趁凉州兵造反,纵火烧了皇宫,秦超手下的阵法师与那些纵火阵法师大战一场,最终不敌,勉强护送秦超和幼帝离京,向副都洛阳而去。而我嘛……”孙朗说到这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没能跟着逃出去,只好假冒自己是那些放火的阵法师一员,和他们离京。经过一场大战,我们同行的阵法师中有不少人身受重伤,情况不容乐观,因担心官兵搜捕,本想逃去荆州,不料却在往荆州的途中,碰到了思辰先生。思辰先生便指点我们来清平山,说你们不仅会收容我们,还会将我们奉若上宾,所以我们就来了。”
  陵洵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穆先生难道不知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他怎么这么肯定清平山会收容你们?”
  “思辰先生若是连这点都不知道,也就不算是思辰先生了。”
  孙朗想来已经是打心眼里佩服这穆九,一口一个思辰先生叫得欢,好像把这思辰先生夸上天,他自己也能跟着往脸上贴金似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叹口气,痛心疾首道:“思辰先生幼年游历四海名川,又曾拜在南淮子门下,才名远播。只是可惜了,如果没有凉州兵这场叛乱,他这种大能人,不知道有多少门阀贵族趋之若鹜,欲将他奉若上宾。”
  陵洵见孙朗又要说跑题,赶紧将他拉回来,问道:“穆……思辰先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为何料定清平山是你们的容身之地?”
  孙朗意味深长地看了陵洵一眼,“先生只说,让我将三件事告诉你。”
  陵洵:“哪三件?”
  孙朗:“我已经说了啊。”
  陵洵:“……”
  孙朗比着手指,又重复了一遍:“其一,我和其他阵法师并非同路,我害怕让他们知道真实身份。其二,同行阵法师有人身受重伤。其三,我们是受他指点才来到清平山。”
  陵洵眉头拧起来,“什么意思?”
  孙朗摊手,“其实我也不懂。”
  陵洵一点一点条分缕析,试着理解穆九的意图。
  孙朗与其他阵法师并非同路,而且还十分忌惮身份被揭穿,那么在这清平山上,唯一会揭穿他身份的人是谁呢?自然就是曾被他以秦超名义拐走的自己。
  那么为什么穆九不担心孙朗会把他杀了灭口?以阵法师水平而言,孙朗本事不算小,能够与他制衡的大概只有其余的阵法师了,所以孙朗不会动他,可能是因为他手上有其他阵法师需要的东西?
  身受重伤……
  陵洵脑中精光一现,终于理解了穆九的用意。
  那个穴位阵型图!
  在如今这乱局之中,即便是阵法师,也不敢落单独行,自然是聚众越多越好,以先前那三个攻寨的阵法师为例,就是因为碰到了比他们人数更多的阵法师,落得惨败下场。所以孙朗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这些阵法师的性命,只要陵洵手中有能够让阵法师尽快复原的穴位阵型图,孙郎就不会动他。
  而一旦这些人全部留在清平山,一伙内部有分歧的阵法师,总比一伙拧成一股绳的阵法师容易控制,所以陵洵知道孙朗身份这件事,便从彼此之间的芥蒂,变成了平衡点。只要陵洵不揭穿孙朗,孙朗碍于秘密,便可以做陵洵的眼线,监视控制其余的阵法师,不至于让阵法师反把清平山给吞了。
  仅是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人心摸得如此通透,于千里之外定下此间格局,不仅让清平山免于覆灭,更是增加了一层保障。有孙朗等人的坐阵,量那些等闲宵小不敢再惦记清平山这块肥肉。
  当然,这样的平衡也只能是暂时的,等这些阵法师全都恢复元气,恐怕就不好再控制了。
  陵洵想得失神,万千感慨,终于下定决心。
  如果他想要复仇,想要重新光耀陵家门楣,于这群狼环嗣的九州乱世,必要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辅佐才行。
  于是待陵姝下葬之后,陵洵将那穆家家主给他的穴位阵型图默了一部分,交给孙朗,承诺等他回来再将剩下的部分默出来,并安排好了诸多事宜,向钟离山等人辞行,带着方珏日夜兼程赶去荆州,按照孙朗所提供的线索去找穆九。
  他在心中暗自发誓,就算是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绑也要将这樽大神绑回来!
  第32章
  九百里云梦的鱼米之乡,楚山横地,汉水接天,东连吴会,西通巴蜀,似乎格外得到老天垂青,占尽天时地利。然而福兮祸之所倚,这片连绵沃野,却也因它的得天独厚而背负上多舛的命途,不仅在战时沦为兵家必争之地,烽火不熄,即便是太平时代,也难免惹上诸多是非。
  陵洵和方珏从清平山一路轻骑到荆州,没想到刚入荆州地界,便赶上了一场早冬初雪。
  方珏探路回来,一张口,嘴里就呵出一团白气,“风爷,还有三十多里地才到武陵郡,雪天路滑,可能赶不及在城门落锁前抵达,不如找个地方休息。”
  陵洵很知道好歹地将自己用狐皮袄子裹得严严实实,领口和袖口都滚着一圈风骚的白毛,一张细皮嫩肉的脸缩在白毛下头,和他此时勒马横刀的形象非常不搭。
  “嗯,那就歇一晚再走吧,这附近可有客栈?”他咳嗽几声,显得有些没精神。
  楚绣名满天下,锦绣楼在荆州也开设了分号,但是作为大老板的陵洵却很少踏足这片曾养育过他的土地,或许是他天生就和这地方八字不合,只要一来就浑身不舒坦。满打满算,这十多年来他来荆州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如果不是有要事必须他亲自前来处理,他几乎三过而不入。
  方珏回道:“客栈倒是不曾看到,不过我刚才探得前方有个村庄,或许可以找人家借住。”
  于是两人便向那村庄行去,只是还未走到地方,远远看见村口站着一人那是个女人,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花花绿绿如破抹布般挂了一身。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她撑着一把做工精致的油纸伞,一动不动立在肃静的天地里,好像花园里种了一颗大萝卜,桂花糕里混进一只肉包子,怎么看怎么突兀反常。
  待走得近了,陵洵讶异地发现,这女人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五官却生得甚为秀美,年轻时恐怕也是个美人胚子。
  乡间落雪,正是最安静的时候,除了被积雪削弱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别的。
  然而那女人就好像全然未察有人靠近,一双眼直勾勾望着远方,若不是天气冷,偶尔从她口鼻处冒出几缕白气,证明是个活的,别人八成还以为这是块望夫石成了精。
  陵洵看出女人神智恐怕有问题,有意拨开马头,想要从她身旁绕过去,不愿招惹。
  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女人忽然活泛过来,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在眼眶子里转了一圈,蓦地定在陵洵脸上,面部肌肉一阵阵扭曲,竟是莫名其妙激动起来。
  陵洵暗道不好,正想跑,女人却错身一步,挡在他马前,开口便是一声哀转久绝的哭腔:“娘娘!”
  陵洵:“……”
  “娘娘!奴婢对不住您!奴婢害死了小公主啊……”
  女人泪流满面,越哭声音越大,死死拽着陵洵的马缰绳不让他走,弄得方珏差点忍不住要对她动手,还是陵洵好容易拦下来。
  终于,这村口的响动把村里人惊了出来。
  村民们忙上前拉开女人,为首的青年见陵洵一身行头颇为讲究,生怕他是什么不好惹的富贵人物,满脸歉意地解释道:“这位公子别见怪,她是我们村里的惠娘,脑子不太好,见谁都叫娘娘。这大雪天的,路不好走,若是不嫌弃,便到老乡家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吧!”
  陵洵本来就讨厌被误认做女人,这回倒好,弄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出来,直接给他抬到后宫去了,于是越发笃定他和荆州这地方犯克。不过他早就将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的功夫修炼到极致,因此只是大度地一笑置之,趁机提出想要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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