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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61节

  那灯影颤抖,一抹白色洒落在燕王的外袍上,那是秦诏的杰作——他仿佛再不能等下去了。然而为了更深的情愫,他又必须得克制。
  秦婋给他的主意果然很简单。
  先是:万事不管,专心政事,勤勉治国。
  再是:躲起来,不见。
  最后: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秦诏这些日子,苦熬得难受……偏偏燕珩也觉得奇怪,见他冷淡下来,反而多召他去宫里。
  白日里,他只问些政事等闲,秦诏心里有鬼,虽装得平静,可心绪却乱。燕珩偶尔留他吃酒,纵坐在人身边,他也只得将脸别过去。
  燕珩问:“想什么呢?”
  秦诏乱想,却随口答:“也没想什么……只是忧虑政事,虽说眼下,水利之好提上日程,眼见各处官署之革新,也有条不紊地铺开,可到底有些阻碍。您不知道,越是往下一级的衙署,越是有人滋事,里外勾结起来,蠹虫一样地咬着梁。这等小人,说话行事小心,只不配合,也不好派兵镇压,若是相宜等人也不顶用,日后倒更麻烦呢……”
  燕珩便拿手指摩挲他的脸颊,比起往日的淡漠,但显得包含怜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计策管用,秦诏觉得,燕珩待他分明更温柔了。
  秦诏心中既喜又慌,打定主意要继续如此,好让燕珩待他更加亲近……
  因而,他试着平复心境。但自制力,却微乎其微。
  那位说话时微微张开的双唇,珠肉和唇瓣包裹的两席贝齿,越发的水光潋滟,漂亮,丰腴。他想吃……只得掐了两下手心。
  半年没开荤,他快疯了。多看那位一眼,都觉得热。
  燕珩瞧他出汗,便问了句:“怎的这样热?”他伸出手去,拿帕子给秦诏擦汗,才摸到脸颊,便被人擒住了手。
  秦诏投落视线,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着了魔似的幽深,诡谲,里面搅着万重巨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前些日子,秦诏烦闷,曾唤人来开方子。——赵医师给秦诏把脉之后,与燕珩回禀的是:“思虑过多,气虚元亏,尤须注意身体。”
  所以,燕珩现今看秦诏,只当他是小可怜虫,定是为了政事忙碌,才虚成这样的。
  秦诏并不知晓,望着燕珩,因吃不到,反叹了口气,又别开了脸。
  燕珩摸着他的脸,微微笑,而后又扣住人的脖颈,将人扯进怀里,轻轻搂住。他含着酒意,俯身去亲秦诏,爱意浓重,先是眉毛,而后是眼皮儿,鼻梁,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秦诏没法拒绝,又不敢说话……那浅浅一吻,他强忍着,才几乎没怎么回应。
  令他感觉奇怪的是,燕珩这次并未曾调戏他,只说了句:“乖乖回去养息,政事虽忙碌,却也不该这样思虑,若是伤身,倒不好了。”
  秦诏听懂了,却又仿佛没听懂。
  字面意思,他是明白了,可背地里好似意味深长地叮嘱,却全没悟出来……
  没多久,秦诏发觉自个儿的膳食全变了。
  他望着面前被撤下去的酒水,只剩下了各色药膳,吃过之后,晚间还有搁在床边的一碗药汤。
  秦诏倍感诧异,他问德元:“本王午间才说了要吃牛肉……”
  德元道:“这是燕王特意为您准备的,您还是吃了吧。小的待会儿还得去复命呢。”
  “他竟这样关心我?”秦诏露出笑,端起碗来便灌进嘴里去。
  那味道浓重而苦凛,待全吃过了,他方才又问出口:“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吃药膳?哦,还有这碗汤药,就更奇了。我并未生病、难道是春末烦躁,他叫人……”
  德元笑道:“滋补。”
  秦诏还没听出言外之意来,自笑眯眯地赞道:“怪不得呢!还是燕珩那样疼我——竟还想着这样许多,为我滋补身体……”说到这儿,他忽然又顿住:“等会儿,滋补?”
  德元低声道:“王上,此物最是滋补,保管能强身健体,养足精元。”
  秦诏愣在那儿,挑眉起来,几乎不敢置信似的,他问:“养足什么?我?——本王?本王这样、这样强健!何须养足那劳什子的……”
  他说不下去了,脸色臊得发热,憋住红,像是被自己气到了似的。
  老半天,秦诏都没说出话来,一贯伶牙俐齿的人,在明白过来燕珩这些时日的怜爱之后,分明怒了。
  怪不得燕珩留他,原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了。
  怪不得燕珩叫他不必那样着急,原是觉得他“不行”了!
  好么!……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德元以为他自尊受挫,忙安慰人:“哎哟,王上呀,您也不要心烦,这等事,越心焦,越是急不来的……兴许是您政事忙碌,才会……”
  秦诏挑眉:“胡扯!”
  “都怪秦婋!这小娘子,出什么主意不好,偏出这样的损招。这下好,本王这样强健,满肚子憋火,倒成了个没用的草包了。”
  秦诏竖着眉毛,哼气道:“怪不得燕珩看本王,好似柔声哄着,也不罚本王了,原是这样想的……你瞧本王,哪里想那等无用的?”
  德元没敢吭声。
  他自收了汤药碗,乖乖退下去给燕珩复命去了。
  秦诏因实在荒唐,竟气笑了。他“唉”了一声,往那长榻上躺倒,兀自失神起来……
  他眼前闪过当日立于战场上的淋漓血光、刀剑锋芒之时;也闪过躲在长阔燕宫里,钻进那个暖盈盈、香喷喷的怀抱的情形。
  他看过九州最飒爽的风雪,熬过边境最苦的寒冬,赏过秦宫最寂寥的玉兰,他骑过天下四海最肥壮的战马、用权力征服最桀骜的猛将,然而……
  没有一个瞬间,能比得过眼前这碗汤药的苦涩。
  燕珩居然……
  居然——嫌他不行?
  他?秦诏,天下威名赫赫、荣光万里的秦王,居然会不行?
  第111章 灭规矩
  尽管燕珩没有嘲讽的意思。
  这位含着苦心的帝王, 背地里还贴心地给他的骄儿,准备了最温热滋补的药膳,每日里唤人去送清甜的水果, 给他吃,盯着他不许折腾自个儿, 每夜要压准了时辰入睡。
  秦诏吃不到,本就心窝里燥。
  这样滋补半个月, 夜里睡觉都多生细汗。偏偏……就算他乱想, 那些个仆从就守在床边。厚脸皮的秦王,也有实在害臊的时候。
  枕在脸边的燕珩衣袍, 被他揉乱了又铺展开,眷恋的贴着。
  秦诏出的招, 被燕珩无意之中,全都破解了,还逼得他无计可施。
  眼下比的, 便成了心性和定力。
  好在, 除了这等事折磨他,白日里, 他将心思全扑在政事上, 憋住了不去想, 也还算过得去。朝政上,大家见他果真勤勉,改过自新,也不由得赞叹。
  秦王行事果决,革新大业又有支撑,座下人臣支持,疆域之下, 凡有反对声,抑或高门大户,抑或旧臣衙署,也都被顺利压下去了。
  相宜和公孙渊出行大半年,初见起色,于是趁秦王诞辰前后,归国庆贺。
  才归临阜的头一日上朝。
  相宜走在秦宫青砖石之上,阔步而行,官袍加身,正春风得意。他乃新臣,正得宠,功绩傍身,又支持革新大业,岂不是顶顶的大红人?
  楚阙这当口,走在前面,还在与符慎笑谈:“咱们王上,近日瞧着面色红润,难道是好事将近?这半年,也不曾听说联姻之事,到底是成了,还是搁置了?”
  公孙渊竖着耳朵听,并不敢多言。
  倒是相宜,自以为股肱之臣,便笑着与人攀谈:“侯爷有礼了!不知您方才所说联姻,是咱们王上——可要定论姻亲之事?”
  龙凤相偕之佳话,满秦宫,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楚阙笑道:“正是。”
  “不知……这选秀是何时?王上看中了哪家闺秀?”
  楚阙见他实在不知情,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微微诧异道:“你……难道不知?”
  “啊,下官才来秦国半年。早先是燕王旧臣,奉秦王之名,主持革新大业,奔逐四处,这半年过去,头一次回宫复命——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相宜那眉丛里痣颤抖着,他笑,眉眼隐约有得意之色:“侯爷可能并不知道我。”
  楚阙顿了片刻,想起来了:“难道你是相宜大人?本侯听王上说过几次,如今,你可是咱们大秦的功臣!这次回临阜复命,岂不知要得多少赏赐呢。”
  相宜心里喜,面上却忙道:“下官不敢……不过是为王上跑跑腿,干点小活计,遑论赏赐。”
  楚阙点头,笑呵呵地寒暄了两句,而后又说:“咱们王上联姻,为国为民,他一向勤勉,这你也是知道的。”
  相宜忙道:“知道、知道!”
  “这联姻,不是旁人,说起来,你必定知道——”
  “我知道?——”相宜困惑:“我并不曾听过……王上到底青眼哪位闺秀呀。”
  “哎,不是闺秀,咱们王上,是要与你们燕王联姻。”楚阙笑道:“两国之君,喜结连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咱们王上,已是廿六之年,也该将此事提上日程了。依本侯看,兴许就在诞辰之后。”
  后面的话,相宜一句都没听见去,他耳朵被堵住,就听见了那个“与你们燕王联姻”。他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又追问了一句:“和谁?——是燕国之闺秀吗?”
  公孙渊扯了扯他。
  相宜听见,自楚阙口中所说的惊天之语,那口气,却再稀松平常不过:“什么闺秀,是燕王本人。秦王所爱之人,乃是燕王,王君联姻,是要共享天下,共治此江山。大人往日里没听过,也正常——今日,便知道了?”
  “啊……”
  相宜都傻了,他怔在原处,等反应过来,楚阙的身影已然远去了……
  公孙渊抖了抖袖子,没说话。也朝前走去了。
  相宜惊道:“荒唐啊,老弟,你听见没?!”
  ——“没听见。”
  “哎哟,你……你不觉得荒唐?他怎能这样,堂堂两国王君,何以如此逾矩?再者,他二人有违伦理啊,秦王难道不选秀入宫?——你我乃肱股新臣,怎么能趋炎附势,却不劝谏呢?”
  公孙渊道:“别……没什么你我,是大人您。”
  相宜扯他,“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你别拉我,我不管这等事。”公孙渊不耐烦,忙说道:“我以王君之言为然,两国之君联姻,有利于百姓,实乃明举……”
  相宜气个半死。
  “不是我说你,老兄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休要搅和进去。”公孙渊道:“咱们不过是走马仆子罢了,若是秦王勤勉,政事上有益生民,并无错处,又何苦管别的?难道秦王喜欢谁,还要听你的吗?小心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临到殿门,公孙渊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说老兄啊,得人赏识并不容易,这一路以来,秦王没少照拂老兄,于你我二人,有知遇之恩。况且,如今,他仍念着咱们的恩情,就此来看,便可知其品性几何。”
  “你呀,务必谨言慎行,休要毁了自己的前程才是!”
  相宜才不管什么谨言慎行,成了大功臣之后,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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