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155节
“玺印、兵符全都交给您了。天子治下,要我一个秦王有何用?还是说,我如今待在宫里,也碍您的眼。若是如此,我此刻便可以走。”
“混账。”
“混账?——”秦诏握住那剑尖,朝自己心口狠狠抵近三分:“这不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您做您的英明天子,我做我的糊涂虫。您高兴了,来逗弄我,不高兴了,便叫我滚。”
“你!”燕珩神色变化,那强压下去的妒火堵在心口,以至于口吻并不自然:“除了你,寡人难道——难道,宠幸过谁吗?”
“您是没有。可您,想娶谁,就娶谁,想要谁,就要谁。难道我——有资格说一句吗?”秦诏微笑,口气混不吝的:“这话,可是父王自己说的。”
燕珩终于怒了:“不要叫寡人父王。”
秦诏挑眉,掌心的血嘀嗒嘀嗒的坠落:“那您,想让我叫什么……我的王,我如今,连躲在宫里,都叫您厌烦了吗?”
燕珩发觉自个儿的心肠变得更软了,仿佛眼睛见不得血色,他抿唇,冷哼:“松手。”
秦诏嘶了口气,顿住片刻,才终于松了手。
紧跟着,燕珩俯身,一把扯住他的襟领,将人拽倒在跟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那个巴掌响亮,却不算重,酥麻地异样感受,带着香风蒙在鼻息上,秦诏呼吸微智,仿佛酒意醉的腹火乱窜……
两月来的想念,被那个巴掌扇醒了似的,激流将他拱得喉结乱滚,而后,什么东西抵在桌案上,硌的人生疼。
秦诏轻“嗯”了一声。
却不是因为疼。
他眯起眼来,笑。那潋滟目光裹着欲念,直直地投在人脸上。他放肆,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不是疑问,而是定论。
“燕珩,你吃醋了。”
“你嫉妒了,是吗?”
秦诏说完这句话,便隔着桌案,猛地将人窄腰扣住,一把带过来。掀翻的桌案将酒水和金盏都打翻,潺潺的液体浇在两人怀里。
燕珩挣扎,两人滚倒在殿里。
秦诏将他摁在席上,笑眯眯地俯视着看他:“燕珩,你不做我的唯一,岂不是正好?叫我同别人欢好,不给你惹麻烦,难道也不好?”
“你想要做天子,我便给你打天下,还你玺印,兵符。连我的将军、我的臣子都早便铺好了路。他们都认你,你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儿,连诏旨都省了。我待你,难道不真心?”
“你想要英明,不想叫人知道咱们二人的关系。那也好,我自躲开,抑或滚出宫去,给你留下所有的一切,不逼你,什么唯一不唯一的,我也不要了。我待你,难道还不够好?”
“可如今,我怎样做,倒都成错的了。”
“你说我不问政事。可这天下,本就是——献给你的。如今,仗都打完了,血也流完了,你不必再担心一分,只需安心地守着。有没有我,并不重要,难道不是吗?……纵我死在你手里,这天下,也照旧太平。”
“海晏河清,我兴许不能等到。但你……一定会实现的。”秦诏将人罩住,狠狠地压制,紧跟着,伸手去抚摸他的小腹,那笑带有几分偏执和病态的诡异:“谁说……我一个男人,怀不得帝王的孩子?这江山盛世,难道不是你我的一颗种子?燕珩……那是我种在你身体里的,该是你抚育,才好。”
那眼神直白,深邃,占有欲浓的几乎溢出来,叫人头皮发麻。
秦诏仿佛怕他听不懂似的,自顾自地柔声重复道:“燕珩,我说,这江山,是我种在你身体里的种子……”
那口气仿佛惆怅似的,又带着执着的深情,秦诏压在他耳边,缓声道:“你要叫它,长出盛世,诞育万万生民,难道……那些子民,不是我们的孩子?”
燕珩:“……”
此刻,燕珩若能瞥见自己脸上那一抹绯艳的绝色,必也能明白过来,秦诏到底为何会……这等为他痴迷。
那声息显得沙哑:“你……你这混账,放开寡人。”
秦诏顶了他一下。
“燕珩……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好不好?”秦诏道:“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愤怒,想要杀了他们,也想杀了我。是不是觉得伤心,失落,背叛,仿佛叫人狠狠地在心上砸了两拳,那肺腑里的气,都喘不过来。就连血管、牙根都嚼着酸涩……”
“燕珩,你吃醋了,你嫉妒了。”
秦诏想要吻他,却被人挣脱开一只手,扇了个巴掌。
这次的巴掌重了些,将秦诏扇得头都偏过去。然而,却有什么更坚更实的锋刃,抵在了小腹,仿佛等着种下种子似的,赫赫然的肿起来。
“下流。”
秦诏摸起他那一只手,掌心的血液濡湿在人手背上……
他将手贴在自个儿脸上,轻声问:“燕珩,你打我的时候,心疼吗?”
燕珩微微别过脸去,抽回手去,想要推开他,然而秦诏太重,罩在那里仿佛一座山,沉甸甸地压住人,再不叫他动弹一分。
“燕珩,你别走,我想你……你打我的时候,我也想你,我也爱你。”秦诏胡乱地去吻他,却被人掐住下巴别开了。
燕珩开口,那话不知是承认还是些别的,总之是带着冷锐的怒火:“寡人闻不得这等下流的脂粉气,滚开。”
秦诏轻笑起来,望着他,“你看,你就是吃醋了。燕珩,你若不许我身边有别人,你又怎么能娶那样多的王后夫人呢?”
燕珩不语,抬腿别住他,猛地一掀,将他反摁在地上:“秦诏,休得放肆。寡人并不是吃醋,只是……闻不得。你休要,自作多情。”
“再有,你放任政事不顾,沉湎美色,实在荒唐……”
话没说完,秦诏手就掏下去了,逼得人“唔”了一声,竟生生将人的话头堵回去了。
他贴着他的唇,轻声喘:“燕珩,你的种子,想种在哪里?”
燕珩别过脸去。
察觉他越来越过分的动作之后,那位猛地擒住了人的手,要秦诏放开。
因挣脱开距离,才发觉秦诏沾了血的手,在自个儿袍衣上带了一抹血痕。他那神色不悦,然而凤眸之中,流淌着更深的,却是心疼和隐忍。
秦诏便松了手,肆意地躺在那里。他仿佛醉了。衣襟大敞,被削了大半的发冠散开,将人脸上的那个笑容,映衬的格外自由、野蛮,放肆。
他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明晃晃的。
可是双眸因笑意微微弯起来,却全是快意和满足,以退为进,抛却权柄,追住一点虚幻的爱意,他的心,被燕珩那颗心绑在了一起。
便一起痛,一起想念。
燕珩撑着身子坐起来,冷眼睨他:“混账,你笑什么?”
秦诏道:“燕珩,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做王也没什么好的,人都会死,君王也会死。只是……这一生,只守着相爱的人,才有意思。”
“秦厉当年,最爱的就是我那两位兄长,我分明也是他的孩子,可他却那样的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燕珩,我不是你的孩子。若你娶妻生子,也有了别人,我又算什么?你说你的心搁在我这里,可未免不会被人偷去……”
“待你有了你的王后,你的长公子昌,我未必不是你的三公子诏。”
那话哀伤,仿佛带着并不连贯的关系。可燕珩却听得明白,他有了更深的被宿命捆绑的必须要爱的人,却不是他。那一颗承诺只安放在他身上的心,又能停留多久呢?
偏爱比不过权势,恩宠抵不过岁月,这样的爱,总会消磨、散得再无影踪。
燕珩冷哼:“你当然不是寡人的孩子。”
“但我要做你的爱人,做你的夫君。”秦诏道:“今时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便当你承认了、同意了。这江山须得你我二人共享,这山河万里,便叫我们同看。同席共枕,相携百年——燕珩,你躲不开我。”
燕珩仍旧那样的冷,然而表情却松动开来:“寡人只是来瞧瞧,秦王不问政事,到底在忙些什么。谈不上吃醋,更不必说什么承认。”
秦诏不管,坐起身来,自抱住他的腰,枕靠在他肩膀上:“燕珩,你知道吗?这两个月,我的心,破碎成了不知什么样子,求你,心疼心疼我吧。再别说那样狠心的话!”
燕珩拨开他,冷道:“嗬,秦王既有那样的心思,寻欢作乐,日夜不出,又与寡人说什么心碎?”
他站起身来,抚弄了一下袍衣,好叫那些褶皱消下去,再不让人瞧出来,里面的境况。然而袍角的酒液和下腹的血痕,却明目昭彰,惹得他微微皱眉。
“燕珩,我没有寻欢作乐。”
“哦?那寡人倒是眼花了,瞧见那样许多的美人。”燕珩垂眸看他,仿佛不屑似的,轻讥讽道:“只不过,秦王眼光实在差了些,此等庸脂俗粉,也能入得了眼,叫寡人瞧着,好不可笑。”
秦诏听见这两句,忙爬起来,想起来自个儿还没解释清楚,便道:“燕珩,我只是叫他们来陪我吃酒,这些天,什么也没做,连手指都没摸过,我发誓!”
燕珩冷笑:“你既想要吃酒,不想做这个秦王,那寡人便也能成全你……”
秦诏听见那口吻危险,吓出了一身汗,方才的狂纵消散,察觉燕珩对他的关切和嫉妒之后,心里乱滚的焦灼反倒消失了,只剩下眼前,收拾狼藉的害怕。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请他们来作戏,全都是假的,我没有寻欢作乐。”
然而眼下,再说什么都晚了,燕珩挑起眉来:“方才腿上枕着的那个,叫什么名字?肩膀上靠的那个,又叫什么名字?”
见秦诏诧异,不知所措。燕珩方才继续说道:“说出名字来,寡人这便拟旨,将这两人赐给你,管你是封在西宫,还是留在北苑,想尝多久的风月,自随你的意——难道不好?”
说罢。
燕珩从地上捡起那把剑来,转身便要走……
秦诏慌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腰:“燕珩,不要走,不要——我错了,我不要他们。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心里只有你,你分明就是吃醋了!如若不然,为何这样在意?”
“寡人在意?嗬,笑话。”燕珩凤眸半垂:“寡人只是不喜欢,如你这等风流之辈,爬上寡人的床榻,免得染些脂粉香,叫人腌臜。”
秦诏还想解释,被燕珩抬脚轻踢开了:“再者……秦王既不愿做寡人床上的一条狗,这等事,便也不必说给寡人听了,寡人没有那等闲工夫。”
燕珩转身便走,秦诏猛地就扑上去了,他抱住人的腿,望着人急切道:“我愿意,燕珩,我愿意!我怎么不愿意的?我那晚说的也是愿意——做那条狗!我做!”
燕珩垂眸,伸出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转而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可惜,寡人不喜欢……养狗。”
秦诏微怔,发觉燕珩那样戏弄他,但话已出口,再推诿辩驳不了,只得恶狠狠道:“那……那我做你的夫君!”
他站起身来,抱住人的窄腰,分明的强势姿态:“我若是做一只小狗,那也是你的夫君,你又是什么?……燕珩,你也跑不掉的。”
还敢骂寡人是小狗?
燕珩竖眉,轻哼:“放肆!”
然而,不容他放肆,那小子也得寸进尺,强行抱住人乱撒娇惹起来了。
他掌心还流着血,在燕珩身上、背上、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色痕迹……有心人一看,便知道,这两位抱在一起,到底是怎样的黏糊。
“燕珩,你那日骂我,好狠的心。”秦诏抱住他,不肯松手,手掌在后背乱惹:“分明是你亲完人,倒不认账了,却说我贪心?我不过是想守着你,不叫别人靠近,难道也不行?”
燕珩心里乱,并不肯承认自己说了狠话,便道:“不过只是实话实说,缘何说什么骂你?寡人不想要与秦王‘喜结连理’,更不想叫天下人知此龙阳之好。难道也不行?”
秦诏无师自通,醍醐灌顶:“那……那你的意思是,不说出去,只咱们二人知道,却不封西宫了?”
燕珩没说话,只冷哼一声:“寡人并没有这样说。”
“可我却听见了。”秦诏道:“你没说,我却听见了。燕珩,你说奇怪不奇怪?——只是我怕你不宣于天下,日后再反悔了可怎么办?”
燕珩道:“秦诏,寡人并没有说:要为了你,不封西宫。”
秦诏不管了,一句话只听见后半句“要为了你,不封西宫”,
于是,他干脆地去吻人,支支吾吾的话音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燕珩,你别说话,我方才分明听见了。你就是这样说的……”
那日,包扎过后,秦诏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凤鸣宫。
燕珩撵他走。
秦诏却说:“燕珩,我洗干净了,绝没有半分脂粉气。如今……全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好想你,再叫我闻一闻吧,求你了……”
秦诏缠住他,抱得死死的,就站在榻边不肯走。燕珩抬脚,还不曾动作,他便轻声哼了两句:“燕珩,你上次踹我那脚,如今,还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