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139节
燕正:……
你小子这辈子,最好多活几年。
德福回来禀告,说是秦王也不知念叨什么,只上香祭拜了一会儿,又留下八国玺印和玉佩,便出来了。
燕珩困惑,拧眉看人:“什么?”
德福道:“千真万确,小的进去看了一眼,正是八国玺印,跟图册子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真假……小的没见过,却辨认不出了。”
燕珩:……
他竟真得没看懂,秦诏这步棋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诏出招的每一步,虽然出乎人意料,却仍旧带着他的影子。
燕珩教给他,不要在意一时得失,天下这样大,半壁江山算什么?于是秦诏舍三十九城,奔袭燕宫。
燕珩教给他,只一个杀字算的了什么?要让那些恨意为你所用。于是秦诏擒住王君,却大度的不杀,竟叫敌人给他做参谋。
燕珩教他,攻心之战,大将往往败在那一心念动摇之间。所以,不要看这步棋怎么下是对的,而是要看,这步棋怎么下在敌人的软肋上。看似大错特错,实际上,却正中下怀。
于是秦诏,铤而走险,用命做赌注,与最英勇的燕军、最英明的燕王,博了一局逆风翻盘。
他是燕珩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对手,更是燕珩用骨血喂出来的狡猾敌人。
两炷香后,秦诏阔步进来,静立他面前。一身袍衣华丽威风,重青色将人雕琢的沉稳,赤金挑亮了眉眼间的意气风华。
他笑眯眯望着人,没说话。
燕珩端坐,临视睥睨,不怒而自威。
他本想问别的什么。也想先骂他两句解气。可是,那凤眸微眯,循着旧日的称呼,却只剩了一句轻嘲,“吾儿,如今……可要杀了寡人?”
秦诏俯身,骤然折膝跪了下去。
往日隐忍换作桀骜,锋锐眉眼经年淬炼,越发显得狠厉,但唇角柔情却化作了一抹笑,“未免……舍不得。”
“哦?”
“宫城十里,凤冠霞帔,金银珠玉贯满箱,另有玺印一枚,权作信礼。”秦诏笑得璀璨、坦荡:“父王……诏,是来迎娶您回家的。”
燕珩轻轻地笑出了声儿。
紧跟着,叮当一声脆响。
手边的茶杯摔落在秦诏面前,飞溅起来的碎屑,划破他的手背,勾起一丝极细的血痕,微痒的刺痛感分明。
那位云淡风轻,口气却重了几分:“如今,你大权在握,竟也敢羞辱寡人了?”
秦诏跪在那里不动,仍旧是往日仰望的姿态:“不是羞辱,是真心。”
他其实还想说,先祖父已答应了来着,但他没敢说,怕那位真翻脸。
燕珩缓步走下台来,站在他跟前,那距离近得叫人窒息,秦诏满鼻息都是燕珩身上的香气……他跪直,袍衣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打过去。
燕珩垂眸,声音幽冷:“秦诏——你胜了。”
“你不仅长大了,你还胜过了寡人。这天下归你所有,如今,寡人……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怎么?——今日却不是来羞辱寡人的?”
“是,我胜了。”秦诏伸手抱住人的窄腰,将头贴在他小腹位置,轻声道:“可是父王……玺印我带来了,是留给您的。那不是羞辱,您知道的,那是我献给您的真心。”
燕珩想拨开他,秦诏不肯动。
那位冷哼,“如今长大了,竟也出息了,学会装死与寡人看?”
秦诏讪讪:“所谓兵不厌诈,那是您教我的……”
片刻后,见人不说话,他又耐不住拿嘴唇贴着人衣裳,轻轻地吻。
“就算我无赖,我装死。可是……燕珩,你光明正大。那么,你输了,难道想耍赖吗?是你说的——‘任凭秦王处置’。”秦诏伸手去摸他的小腿,而后是膝弯,叫人抬手轻赏了一巴掌。
秦诏舔舔唇,怔了片刻,竟说:“燕珩,我明白了。”
不等燕珩反应过来,他明白了什么,秦诏就猛地起身,折腰勾倒人的膝弯,将人抱进怀里,搂紧了。
燕珩愠怒,才挑起眉来,秦诏便凑上去亲他的眼皮儿,无赖道:“燕珩,抱紧我的脖子。不要乱动……”
“早先,你说过,若是输了,就任凭我处置的。既然你那样的不好意思,不肯承认,我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
秦诏微微笑:“燕珩,你定是觉得,自愿走出去,兴许丢人。我明白:你是想要我……这样将你抱出去,对不对?”
燕珩磨牙,冷哼了一声:“秦诏,你若敢这样走出这道殿门去,寡人必杀了你。”
秦诏见他脸上怒色不像假的,只好悻悻地将人放下。燕珩才要发作,这小子识相,“噗通”一声便又跪下去了。
他怂得快,求饶最诚恳:“我错了,燕珩,你不要生气——我满心里都是你,现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爱你了,我心里高兴,我……我藏不住。”
燕珩冷哼,仿佛不悦。
秦诏便唤人,将玺印锦盒和那柄秦王宝剑送上来。
他的唇色浅了几分,轻声道:“父王,燕珩……叫你什么都好。你输了,我也不强求你。你瞧瞧这里的两样是什么?一个是新筑的玺印,可号令八国。另一个,是我的佩剑,吹发可断。”
燕珩睨着他,静待下文,那神色不辨喜怒。
“你若喜欢,不管是……我陪你留在燕宫,还是咱们回临阜,一切都好。”秦诏捧起那枚玺印来:“你看,我还没有刻上那个字,随你叫秦、叫燕,都好。这天下,只要太平、安定,听从哪家之言,又真的重要吗?”
紧跟着,他将玺印塞进燕珩手里,又捧着那把剑来:“你若觉得羞辱,不肯走。你心里也没我,抑或是嫌我阴谋诡计,那不如,干脆地杀了我吧!也不必怕我夺权,说我是个没心肝的石头。”
“你拿我的佩剑杀了我……”
“世人只知秦王败给你,自戕在此,你……燕珩,你从来没有输过。”
燕珩没说话,只是那样垂眸看他,掌心里冰冷的玺印,却叫他暖出了余温,那颗心,也一点点地泛起热来。
“你还记得那道诏旨吗?我写给你的。我若死了,这玺印、这偌大的疆土,最是名正言顺会交给你的。”秦诏笑着,两串泪珠簌簌地滚下来:“燕珩,你说帝王薄情,我信。可你若说……你没有心,我却不信。”
燕珩提起剑来,抵在他脖颈上:“秦诏,不要再以为,装可怜,寡人便会相信你,原谅你。”
秦诏没吭声,方才的喜悦被这样冷厉的态度冲散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慌张,还是害怕什么,总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两瓣唇,不知什么时候,越发苍白了起来。
燕珩深深地压下一口气去,握剑的手,竟比他抖得还厉害。
他分明满腹怒火,却仍觉得,幸好他还活着,这秦国来的小贼偷了他的心去,才叫他这样辗转不得安生。
这小虫子似的、小鱼儿似的、纸鸢似的孩子,把一切都捧给自己,难道真的不怕死吗?若是秦诏早日献出来,便一切都不必发生的。
若是那样,自己仍旧信他,疼他。
燕珩缓声道:“你为何,早先不肯交出来?”
听见这句话,秦诏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湿润渗出来,打湿了眼窝,他道:“早先交出来的,是秦王的恐惧。而如今交出来的,却是我的真心。”
燕珩不语。
秦诏微动,那剑刃差点划破他的脖颈,便叫燕珩挑开了——秦诏得偿所愿的扑上去:“燕珩,你不舍得对不对?你就是那样的喜欢我,对不对?”
燕珩冷哼:“你我有约在先,寡人信守承诺。”
秦诏微微睁大眼睛,仿佛诧异似的。他满腹的溢美之词涌在心尖,颤抖在喉息……却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秦诏心里想,燕珩可真好,是这样的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不仅不杀了自己,竟还信守承诺。
若是自己,这会子,肯定是要逃跑的……
燕珩仿佛猜透了他,说道:“你也不必高兴地太早。秦王若想迎寡人去临阜,须以天子之名。自此,鞍前马后,无所不从,若无寡人的应允,不得近身……”
还没等他说完,秦诏便破涕而笑:“行、行,燕珩,你说什么都好!我全都答应你,再没有一样不给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实在的,秦诏早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阵子,都没听全,就全答应了。
没大会儿,那赤金珠帘的轿撵,仿佛花轿似的停在殿门前……
燕珩蹙眉:?
秦诏讨好似的笑道:“这是我特意叫人打造的!”
“嗬,俗气。”燕珩冷笑:“腹中无有墨水的蠢东西,那里识得什么美丑?”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却被人骂得脸色潮红。
而后,燕珩登轿,秦诏单膝跪地,扶着他踩在自己的腿上,甘做轿凳:“秦王诏,恭迎天子回宫。”
燕珩轻哼了一声,优雅地坐进去了。
没有他的应允,秦诏不敢随行坐进去,只得守在一旁,御马而行。
楚阙调侃地笑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王上,再没有那时的伤患之痛了,才多久,伤竟全好了!”
秦诏一笑,没说话。
两个时辰后,随行在后的符慎,盯着地上坠落的血痕,困惑地拧起眉来。每隔几步,洒落几滴红色,他放远视线去寻,兀自瞧见马上有几分摇晃的身影………
“王、王上?……”
第99章 信直退
眼见势头并不轻快, 符慎强行拦住人,冲他摇了摇头,虽不敢声张, 可担心之神色一览无余。
秦诏无奈,只得下了马。
他坐进轿子的时候, 还特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仿佛是怕燕珩担心似的:“只是骑马累了, 并不妨碍, 求您给我一点儿地方。”
燕珩不知情:“说了无有寡人允许……”
秦诏强硬地锁住他的腕子,抵在他唇角轻亲了一下, 顽皮似的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吗?——您好歹也做做我的‘俘虏’,叫我心里痛快一回,只开心几天。”
燕珩抿唇, 还没答话, 那小子便怏怏地往腿上躺下去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息间,燕珩轻轻蹙眉, 手贴在他脖颈, 而后, 顺着胸膛袍衣,一路捋下去。
小腹湿漉漉的。
那血渗出来,融化在布料上,肉眼瞧着不过颜色深了几分。而指尖捻开,却沾上一抹浅红色的痕。
秦诏轻声哼哼:“疼,燕珩。”
燕珩道:“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可是袭城……”
“不是。”秦诏道:“一点旧伤。不过还没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