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115节
秦诏拿脸蹭他的膝盖,谄笑道:“我本急着去送命。如今,不必送命……便不急了。”
第86章 秋草荣
燕珩到底放了人一马, 将这“小贼”留了下来,在燕宫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他本就心疼,那几个跑腿仆子往日里又最是亲近秦诏的, 再加上个祁武,更是个头脑灵光的。眼下, 谁都不敢得罪他,反而将吃穿用度、侍弄的顶顶服帖, 岂不叫秦诏过起了王后般的日子?
秦诏一边享清福, 一边垂涎他父王,一边也没忘了正事。
他只将燕珩指点的路数记下, 暗自盘算明白,再那信仔细写好, 叮嘱人务必要亲自送到。他心中想的正合意,有符慎和姬如晦在,此事不必担忧。
果不其然。
他二人顺利拿到信后, 即刻明白过来。没多久, 便凭着秦诏的印信和秦王这几仗的威名,将卫王吓得战战兢兢。
可他们却并不是逞威风来的, 而是客气地请卫王坐上首。
卫王惶恐不敢坐, 只左右看了一眼, 问道:“不知秦王请本王来,是何想法?”
卫国被赵、秦两大魔头霸占下,正愤怒难当呢。秦诏请人到此处相聚,未免不安好心。可秦诏请他之时,用的又是燕王天威之名,因而,他不得不来。
可待他来了, 却也没瞧见秦诏的身影。
姬如晦瞧出他的顾虑,忙道:“此次请您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并非只是秦王的意思。”
卫王心里盘算,面上不敢展露半分,只得缓慢坐下,静待下文。
“这里是卫国,您是卫王,坐这样的座位最合适不过。我们知道您心中不满,有所顾虑,正是为此,才请您前来。不知卫王可知道,眼下的秦军,挂的是什么旗?”
卫王不知其所以然,答道:“谁不知道,秦军前来,挂的是燕字旗。听闻秦王亲征,只是为了燕王的旨意。”
姬如晦答道:“正是如此。今日,秦王之所以不在,是因去了燕宫。燕王当年留他做质子,是百般的体贴和疼爱,您也不是不知。他二人自有孺慕之情,真心难分。也是为了这样的情意,秦王方才替天子出征,只为平息卫国战火。”
卫王坐在那儿,似信非信,只狐疑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卫王不必担忧。秦王虽不在,却嘱咐我等坦诚,与您把一切说将明白。这都是得了燕王的意思。当年,赵国抢夺卫国城池,燕王不悦,出兵教训赵王,不仅替您夺回了卫国疆土,更叫赵王狠痛了一番,先后割十城、三十城。这您是知道的。”
见卫王点头,姬如晦继续道:“可……在您不知道的地方,为了方便燕王扼住五州之狂纵,赵国又献边境三城。”
“最后这三城,什么意思,如您这等聪明,不会不知吧?”
卫王抹着汗,发问出声:“他……难不成是想,叫燕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是。他献了三城表忠心,只叫燕王敷衍过去,不再管你二人国境相争之事。燕王要那三城有紧要作用,因而,便应下了……可他不满赵国胃口太大,竟想掀起卫国灭国之患,方才兜了个弯子,让秦王出战。假意纵容,实则授权。”
卫王没说话,慢腾腾地耷拉下眼皮儿去。
可是吴国灭国,妘国吃亏,就在昨日啊?再者说了,赵国如今势如破竹,那区区秦王,能不能抵抗的住还另说呢……在这位卫王眼里,秦诏和赵洄未必有什么不同。
不过一个是老姜似的大贼,一个嫩葱似的小贼罢了!
“赵王并不知情,自以为得了燕王默允,方才肆无忌惮。但他不知……如今,秦王正在燕宫赴宴,伴着燕王,享受那团聚的父子情呢!若是上头但凡有一句假话,都不是今日的局面,赵王难道敢和燕天子亲军——硬碰硬吗?”
“是啊。”卫王醍醐灌顶。
赵洄这样胆大的跟秦诏斗,无非就是两样可能。一样是燕王许了他别的什么,另一样,便是不将秦诏当作燕珩的人……
还不待他想明白,姬如晦又说了:“如今,我们主将在!四下里夺回来的地盘,随时都可以交还给您,您若有足够的兵力驻扎守住,我们绝无二话。”
眼见卫王犹豫,符慎已经沉沉地“嗯”了一声,并唤人将夺下来地卫国城池契符拿上来。
片刻后,卫王看着那一盘契符,喜得眼睛都直了,还不等开口,姬如晦又道:“哎哟,您瞧我这糊涂心肺哦,忘了与您介绍了……您瞧瞧,咱们的主将,这位是谁?”
符慎身上的杀戮气息实在太重,周遭起了黑雾似的,冷而幽沉,再加上一身重甲披身,往那儿一站仿佛一尊铁铸的阎王。
卫王那等心软,都不敢抬头看。这会子,得了他那句话,方才敢抬眼……他打量符慎,是觉得哪里有几分面熟,那眉眼,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位,是大燕司马符定的公子,符慎。”
卫王轻颤着,“啊”了一声。
再仔细看,可不就是嘛!眼下,十句话信了八句半,燕珩虽然不便亲自出手,却派遣了忠心的大将——“原、原来是符将军!失礼了。”
卫王忙站起来,朝他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果不其然,谁若能跟大燕王权沾上干系,都比秦诏这个人人瞧不起的“秦王”好使!
明白了这样的身份,卫王这才道:“眼下,卫国与赵国打了许久,兵力不足,还不好全权接手。既然是燕王的意思,还请将军相助——卫国危在旦夕,本王不知将军前来是得燕王授意,只误会了,方才怠慢……还请燕王和将军,念在卫国多年来从不曾忤逆的份儿上,将那老贼撵出去吧!”
符慎慢腾腾地从鼻息间挤出来个“哼。”
那是他和姬如晦的计谋。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正好,就是要好好地吓唬卫王,方才能博得先机。
卫王不解,望向姬如晦,忙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姬如晦为难道:“实在也不怪将军。这战事辛苦,我们自是为了燕王的旨意,更是为了卫国的安危。苦打了这许多时日,卫王您……”
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复又说下去:“您好似并不体谅我们,不仅在多城与我们相搏,起了反面的力气,也不肯与我们碰面,说清个一二三。这几仗死的,都是我们秦军,我们秦王难道不会不满?再说了……死的弟兄们那样多,我们将军难道不心疼?燕王看着他的好公子和好将军,齐齐地在您地盘上受苦,难道又不会不悦?……”
符慎睨了他一眼,仍不肯说话。
那卫王慌忙道:“往日本王并不知道内情,方才犯了糊涂,以为秦王同赵王一样,狼子野心,都是为了卫国的领土……”
那话还没说完,符慎便冷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卫王好会谋划!我们平白吃苦打仗,死了那样多的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到头来,还落下一个坏名声!”
姬如晦也面露难色,陷入沉默。
卫国便急急地解释:“本王并非这个意思,将军勿要动怒才是。只是当日,看见吴国的下场,方才心里打怵,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荒唐!”符慎怒斥,再度截断了他,又说道:“照您的意思,是燕王图谋您的疆土,还是秦王图谋您的疆土?符某带着弟兄们,这样为您卖命,竟是好心没得好报!依符某看,这仗也不必打了,我们即日退兵!任凭卫王您自己同人斗去罢!”
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妙。
卫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傻在那儿,急得直冒汗:“本王、本王不是……不是怀疑燕王和秦王,只是当初不知晓……”他顿了顿,又求助似的望向姬如晦:“先生帮忙、帮忙解释一句呀!若是燕王不肯出兵,破坏了八国盟约,那便不好了。”
“不破坏,难道就好,岂不是叫您心里乱想?”
“本王没有乱想……”卫王百口莫辩,丝毫没察觉自个儿落入了人的圈套里。
姬如晦叹气,又请他坐下,才说道:“卫王不必着急,将军也是心里有苦,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您说吴国灭国,可您难道不知晓,是吴国率先破坏八国盟约,才得了这样的苦果吗?”
他将燕珩并秦诏的声名搁在一处说,只把狐假虎威用到了极致,仔细说道:“您想想,燕王和秦王岂不正是要震慑九州,才叫他灭国的吗?若是谁都能破坏盟约,燕王要如何治理天下、管教八国?再说了,如今,燕王动了怒,却只是将吴王并其公子关押起来。若是他日消了怒火,再将人放出来、归还土地,也未可知。您可万万不能犯这等小心思呀……”
待卫王面露苦涩,姬如晦才继续说道:“燕王本想以此震慑赵国,叫他退兵。却不想……他不思悔过,仍旧这样的一意孤行,竟想吞吃卫国,实在可恶。因此,燕王嫌他毫不收敛,才叫秦军改道,本来归秦的路,成了赴卫……”
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卫王忙道:“正是,正是!现今,本王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赶着相助,恨不能全国上下夹道欢迎才好,还请二位不计前嫌,助本王收复失地才好。”
那姬如晦先是叹气,而后,又缓缓地摇头:“恐怕不行,我们秦王直奔燕宫,同燕王团聚。实际上,他临走前,就为着您的态度,起了退兵的念头。恐怕……我们再帮不上忙了!他若是与燕王说了小话,岂还有谁能帮上您的?”
这话一出,连卫王都吓傻了。
若是燕珩不帮忙,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灭国。怪不得……他求助的飞书写了一百八十封了,那位愣是按兵不动,原来是——正生气呢!
唉,是自个儿有眼不识泰山,将救兵当成敌人,也怨不得人生气。
卫王连自称都改下去了,只可怜道:“两位——我说两位哟!你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这一回的无心之失吧!你们只要助我,但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若我能给的起,必鞍前马后,不辞辛苦,绝无二话!”
姬如晦看了符慎一眼,符慎冷哼,并不搭腔。
急得卫王站起来,左右踱步,连着又劝了起来。只说了半天的好话,恨不能嘴皮子都磨破,那姬如晦才勉强开口:“某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卫王可愿听一听?”
“先生,您说、您说就是了!”
姬如晦道:“我们自替您劝说秦王,叫他在燕宫,好好地求一求燕王,兴许能行。”
卫王一听有办法,喜得不得了,忙道:“甚好,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若是有,还请先生尽管开口!”
姬如晦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有小事儿一件,请您帮忙。我那秦王,当日在燕宫,同您那卫小公子有一段缘分,相思心许,不知您……可都将人……?”
那话没说全,但卫王悟了,原是这样!怪不得秦诏上赶着替他收复疆土,原来是中了美人计,情根深种,出兵只为博美人一笑!
这老匹夫,呆瓜似的信了。
不过,他虽猜错了人,却想对了秦诏的心。
他想起来卫宴那等聪敏,几次三番化解卫国危机,对姬如晦等人的话更是全信了!一时放下心来,便说道:“虽然,本王已将小宴儿许了人,可若是秦王有心,本王必定成人之美。您放心——下个月、哦不,明日,明日,本王便派人将她送来秦王帐中。”
姬如晦:……
要么说,这等老匹夫都该死!只将人的婚姻大事视作博弈、讨人欢心的工具,他自盘算的妙,卫宴虽不曾做了燕王后,可若成了秦王后,日后在燕珩那里,凭着秦诏受宠,必也能说得上话!
因而,他答应的爽快!
没多久,卫宴并全家老小,带着三千仆子、伙计,家业富贵、满箱浮华,迁至秦国……并那季肆一起,二人良缘将成,倒好好地给秦地造了无数买卖。
商贾往来,发达最快,尤其各处不太平,若想发别家的国难财,更是如鱼得水,岂不叫秦民猛地涨起了腰包?
而眼下这会儿,姬如晦说完卫宴之事,又跟人道:“旁的不要紧。若您想叫我们帮忙打退赵国,还有一事,得卫王出力。”
“何事?”
“您也知道的,红雀十六城,由您守着,赵王攻不过来。秦王却也不曾……直接破城而入,免得冲撞了您。”
姬如晦说话巧妙,不说自个儿打不过去,偏说给彼此留着脸面,“因而,若是相助,您需放我们秦军过去,我们才能省了气力,跟那赵王好好地打一仗。若有您的帮助,我们岂不是势如破竹,一举便击溃对方?”
卫王虽然犹豫,可听了这话倒也有理。再加上,这许多年,燕珩有强兵,却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弱国出兵下手,冲着这位的信誉和名声,再加天威在前,他到底信了,也应下了。
姬如晦含笑点头,转过眸去看符慎。
符慎这才拱手,客气地说了句:“那符某,便先谢过卫王了!”
“哪里、哪里,是本王感谢将军!……”
待卫王答应下来,姬如晦便即刻给秦诏写信。不过这信,他并未直接传至燕宫。因生怕燕王眼线众多,失了先机,便私自将信传至季三江手中。
季三江,这老不死的也精明。
他得燕珩通传威胁,便老实应命,说叫他做贼,将秦国账簿子往来说明白,做燕王的走马仆子,他干脆的应下。
他得秦诏图谋相商,也老实的应命,说叫他做个贼中贼,他竟也敢!
这么做,他到底盘算什么?
原是因为买卖人,谁都不能得罪!他便只好游刃于两刀血刃之中,明哲保身,全都哄着,日后,不管哪一位赢了天下,做了主子,他都是个正经的功臣。
得不得赏赐另说,至少保命。
因而,那信便转交给公孙渊、由他偷摸递给相宜,再趁着燕珩召见,到底转交上去了。
公孙渊和相宜得知秦诏在燕宫养伤的时候,脸色刷了三层白浆似的惨。他们至今,仍旧没搞明白,秦诏到底要做什么……图谋天下?若真如此,为何他们那冷心的王上,仍会纵容?
他们猜不透,但也不敢节外生枝。尤其是相宜,他瞧见秦诏,只一瞬间的惊讶,便开始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