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凤鸣西堂> 凤鸣西堂 第106节

凤鸣西堂 第106节

  旁的都还好,只有一件,燕珩自觉不爽利。便是符定叛国,秦诏却哄了符慎去秦,往日里五州之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
  但燕珩却不曾下定论,只是当即起了身,静立案边,微微俯下身去,提笔蘸墨,写了两句话:
  [吾儿,闻符氏儿郎在你左右,封功为将。符氏一族,叛国通敌之事未有定论。寡人要你,速将人送归燕地。]
  他倒要亲自问问。
  ——秦诏接了信,哪敢不从?
  但秦诏没顾上那信的内容,只捧着信封,宝贝儿似的闻来嗅去,仿佛还带着他父王身上的清香、沾染了他父王指尖的温度。
  因实在太想念人了,他到底没忍住,抱住那信,细细地吻了一圈。
  计玉站旁边都傻眼了。
  不是,那不是燕王来的信吗?怎么倒像是闺秀、美人的情书一般,这等热切便也罢了,还亲得这样仔细,生怕漏掉一点来自燕宫的味道。
  秦诏还没拆开信。
  他唤人:“与本王沐浴更衣,本王要好好地读一读,父王专意写给我的信。不必看都知道。父王——定是狠狠地想我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秦诏郑重地捧着信,任旁边香雾袅袅,他拆开信来读。读了半天,仿佛猪油蒙心似的,那紧要的字儿一个也没往心里去。
  三句话,只剩了跟他有关的六个字。
  [吾儿,……寡人要你,……]
  秦诏将脸搁在信上,轻轻地枕住,仿佛要做个美梦似的,没忍住,眉眼弯起来,轻轻地笑。
  真好呀。
  父王给他写信了,还写得那样热切、那样温柔。
  秦诏恨不能现在就御马飞奔回燕宫,仔细地抱住人,好好地狂亲两口。又或者,从人怀里钻到人心里去,翻找看看:他父王心尖上装的,到底是不是他。
  两天后,秦诏下朝,被秦宫数不尽的窝囊事气得肺腑乱热。于是,只好又捧出来那封信读……他才要笑,忽然发觉不对。
  “哎——怎么多了两行字儿?”
  计玉:……
  秦诏站定,捏住信,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惊讶和困惑都冒上来:“父王为何只说符慎——父王都没有说我,只想着符慎!父王怎么只想别人?”
  于是,符慎便被人召到宫里来了。
  他歪了歪头,与秦诏大眼瞪大眼、齐齐地发呆。
  “王上唤我何事?”
  秦诏黑了脸,连带着他父王只惦记符慎的事儿,看人左右不顺:“符慎,我的好兄弟。你说……怎的这么多人关心你呢!”
  符慎莫名其妙,直挠头:“王上,谁?臣没听明白……”
  “啊,无事。”秦诏装模作样地将委屈咽下去,又轻哼了一声,才睨着人笑:“我是说,你惹了大麻烦。”
  符慎仍摇头。
  秦诏便道:“燕王飞书,说要本王将你交出去,送归燕国。本王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符慎这才“嗯”了一声,道:“原是这样,并不紧要。王上若是怕了,将臣交回去便是,都不必您唤人擒下,臣自会乖乖回燕国,正好,臣也想好好问一问,燕王为何擒杀我父。”
  “怕了?”秦诏走近他,敛了笑意。他扶着人肩膀,叹道:“本王唤你好兄弟,你却说本王害怕,卖友求荣?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不是冤枉人!本王知道,你们符家儿郎,个个忠勇,自然不怕死,可难道……你如今,连大业也不顾了吗?”
  符慎皱眉,看他。
  秦诏定定道:“虽是忠勇,却是个愚忠!敢问符将军,你成就大业,征战沙场,难道只为了替你父亲正名、替你符家争脸、替你自己谋名不成?”
  “难道这九国为动乱之苦所流离的千万百姓性命,便不重要了?”秦诏道:“若是你觉得,性命可丢,只想着跑回燕国与人当面对质,便能叫天下太平。那本王——绝不留你。”
  符慎沉默,深受触动。
  这些年待在秦国,他不是没有看到那惨烈场面,也不是不知道,边境各处,邻国作恶起事,谁都敢踩秦国一脚,更有甚者,动不动就跑来骚扰滋事。
  连百姓都得自个儿提着锄头往前冲,只为二亩薄田……他们不管什么忠勇不忠勇,他们要吃饭。
  “那……若不走,岂非给王上寻了麻烦?若燕王有意为难,恐怕要阻碍王上大业。”符慎道:“眼下,我们还得背靠燕国之威,方才能震慑周遭。”
  秦诏顿住,微微眯眼,轻笑:“那就打。”
  符慎微怔:“打?”
  “正是,打。给本王狠狠地打,打出一仗威名来,叫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秦人够狠,我们秦国,谁也惹不得。符慎——如何?”
  “你只说,敢,还是不敢?”
  良久,符慎应声:“如何不敢?!”
  “银钱在手、有王上的诏旨,加上往日的积累,三个月内,臣便可整顿出十万兵马来。我与父亲,曾苦心钻研九国之战备、战术,地势并大将指挥之风格,无有一个是不熟悉的——可是若打,若平九国五州,秦王,请答应我,此江山,不为一人姓。”
  江山,是百姓的,不姓燕,更不姓秦。
  这话,出乎秦诏意料。
  他没想到,这傻小子,竟有这样深的忠勇苦心。
  待他慎重点了头,符慎这才接着说道:“王上若信我,此十万兵,可敌六十万大军。”紧跟着,他单膝跪下去,拱手:“若战,我符家儿郎从无有一个后退的。符慎——死战。”
  秦诏默然,终于点了点头:“好。”
  “那本王,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符慎又问:“那燕王……”
  “父王那里,你不必再担忧,本王自会处理。”秦诏摆摆手,轻声笑:“你若无事,便去忙这等要紧事罢!整顿兵马,本王放心交给你。四处周旋——你也须放心,交给本王才是。”
  符慎点头,也不扭捏,方才告退去了。
  秦诏捧着信想了好久,方才组织好措辞,给他父王写回信:
  [父王:父王在上,诏远隔他乡,叩拜父王。离开燕宫时日已久,我许久不见父王,实在肝肠寸断,相思甚苦。每日里,清晨想、夜暮念。就连梦里,也全是父王的威风神姿。]
  [我只恨不得御马疾驰,赶紧地飞奔回燕宫,与父王倾诉衷肠才好。可是父王,临行前,您的那一刀,我心有余悸,若我飞奔燕宫,您必会饶了我的,对吧?]
  [我的好父王,恐怕说出来,您不信。我想念您的心,就和黄连一样苦……]
  [父王,您是我们大秦的太上王。您是这九国五州的天子!这一样,永远都不会变。无论发生什么,都请您相信我,这天下,只有您说了算。]
  如今,他不在燕珩身边,不怕吃人的巴掌和杖子,更不怕他父王揪着他耳朵、将他封进东宫里去。再者,那肝肠心意都说了千万遍了,他父王岂能不明白?
  因而,秦诏便将心里的话尽情地往外倒腾,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他停了一会儿,又写:[燕珩。燕珩。燕珩……父王,您的名字可真好。如美玉一样,不,您比美玉还要美,又比玉还要尊贵。燕珩,我好想你。]
  后半段越写越狂放,秦诏完全收不住。因而,信里没有“父王”了,全成了“燕珩”;更没有“您”了,全成了“你”。
  写了整整三大页纸张,秦诏提着笔再去蘸墨的时候,忽然怔住了。
  坏了,光顾着给他父王说自己如何想念,竟全忘说符慎的事儿了。
  于是,他只好又在最下面补了几句话:
  [父王,我向您发誓,符慎并未叛国,我敢替他作担保。求您先饶恕他一次,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只消三五年,我保准——亲自携他去见父王。]
  写完这句,秦诏又将视线往上扫,觉得有必要将自个儿的心再说一遍,到底又又又表白道:
  [燕珩,我实在爱你。]
  [可是,你想我吗?像我这样想你一样、深深地想我吗?像看那株金菊一样的,须得认真地盯着、又满腹眷恋不舍地想我吗?]
  金菊:……
  那情书似的信,竟也叫他挂了金羽加急。只因秦诏迫不及待,想叫他父王快些收到他的消息,明白他的心是那样的煎熬。
  待收到回信,燕珩展开看罢,愣是气笑了。
  “这混账!”
  若是秦诏在燕宫,这会必能吃上热乎的巴掌。不过可惜,秦诏被困在秦地,白白丢了这个好机会。
  他倒怀念他父王的巴掌!
  燕珩没忍住,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才努力在左一句“我想你”,右一句“我爱你”之中,找出来关键的那句:符慎没叛国,他来作担保。
  寡人的臣子,何时轮得到你作担保了?
  可燕珩不可避免地想到秦诏身上累累的伤痕、肋下的燕字,白挨的一顿打,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相。前些日子才答应他的,要信他一次。
  他捏着那封信,气道:“不在寡人眼皮子底下,离得远,倒敢胡作非为、胡言乱语。作的下流。”
  可灯火就摇曳在一边儿……若是帝王真的不悦,大可燎燃那三页纸,将秦诏这小糊涂虫的心意烧成灰,视而不见。
  可帝王没有。他只是伸手,拂展开纸页的皱痕,而后,又读了一遍,方才冷哼笑,唤德福拿匣子来。
  紧跟着,秦诏那封信便被人“冷落”地丢进匣子里了。
  不过,他倒也没再追责,抑或真的派遣精兵去追回符慎。
  帝王若真动心思,这符家父子焉能有一个逃得过去的?燕珩心中,始终为他的“忠臣”留了点体面。
  符定纵有错处,也不算什么大碍,更何况符慎呢?总不能真将他们父子杀了。帝王坐守千万里江山,眼目虽锐利,却也有限——最忌讳的,便是定要将浑水澄清。
  所以,燕珩装作不理,将这事忘过去了。
  秦诏倒好,没说感恩戴德,还想着他父王到底为何不再给他回信呢!左思右想,正觉得纳闷儿之际,秦婋便回宫来了。
  瞧见人,秦诏便笑问了句:“去忙些什么?这样久的时日,纵去趟燕宫,也该回来了。”
  秦婋:……
  “若是能去趟燕宫倒好。”她面不改色地笑道:“燕王治下,那等富丽堂皇,难道王上不想念?”
  “本王也甚是想念。不过……却失宠了。父王只问我些紧要的事,却不肯给我回信。”秦诏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为何,总想着符慎在秦宫——”
  那话说了一半,秦诏猛地反应过来了。
  “符慎并不招摇,如今未起战事。父王是如何知晓,符慎在秦宫的——?”他转过脸去看秦婋,眯起眼来,神色危险……
  秦婋淡定:“这秦宫内外,都是燕王的天子亲军。王上从来不避人,被燕王知晓也实属正常。王上自己也说了,燕王是江山的主人,难道您还有什么需防着人的?”
  秦诏意味深长道:“自然需要。头一个,便要防着父王。”
  再三日,韩确才从燕国回来,便得了召见入宫。
  他虽是燕珩赐给秦诏的,可上刀山、下火海,跟五州打了许多猛仗,自认对秦诏忠心耿耿,哪里就多了个罪名出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