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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05节

  秦诏饶有兴致。
  越过中堂,穿行月门,至隐秘偏殿。秦诏笑着坐下,瞧着人布棋盘的姿态,悠闲而胸有成竹,便笑道:“你倒有闲情逸致!”
  年予治笑眯眯地拱手,掀袍跪下去了:“叩见王上。”
  秦诏:“……”
  他还想装傻,却被人拦住了:“王上,您不必再说。小的并未向您讨要功名,您又何必推脱,今日,只当某没认出您来,咱们只下会子棋,解解闷便是了。”
  那棋盘走向诡异。
  问曰:“王上,何以落子这样着急?”
  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间紧迫,才要着急。”
  再问:“王上必是知道的,下棋并非只有输赢。万事如斯,越紧要之处,越如烹小鲜,恐怕急不来。”
  再答:“若我一定这样着急呢?”
  年予治笑了:“自然有着急的下法。王上不是已经看到胜局了吗?太上王。”他悠闲落子,而后又道:“您奉燕王为尊,难道不是……要借燕王之威?”
  秦诏:“……”
  最后的遮羞布被人扯开,秦诏抿了唇,抬眸瞥了他一眼,轻哼笑,却没说话。
  是了,被人说中。
  秦诏又一次无耻地利用了他父王。可穷秦谁也打不过,眼下,靠着燕珩威名,最是好用的。不然,他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上他父王了!
  片刻后,楚阙并闻呈韫也来了。
  那位也不傻,见眼下这形势,略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了。
  他只好躬身,客客气气地朝秦诏行礼:“见过王上。某方才失礼了,只为了堵人口舌,那等话,也并非逞口舌之快。”
  秦诏搁下棋子,又道:“快请坐。”
  ——“何谈什么失礼,正猜中了本王的心。且不说礼贤下士,纵是相求,本王也心甘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本王还算不上明君。不知……这诚心相求,能不能得到指点?”
  他二位微怔,好么!
  “实在不敢,并非相求,方才只是一个幌子,还请王上不要见怪。”
  秦诏哪能见怪,他真心实意地发问道:“不必拘礼,今日得见二位,本王还想请先生们指教。这富国、强兵之法,到底何处可寻?——”
  在牧野。
  在商贾。
  在他乡。
  可那些,太漫长。
  战术可胜于兵力,以少胜多,那是白氏的看家本领。你秦诏身上,留着白氏的血脉,如何不能明白?兵家之道,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打,要狠狠地打——用计策、谋略,而非武力。
  没多久,这二人受封入宫,主持大局,史书记,秦王诏归秦三月,即位。大秦历,庆和元年,秦变法始。
  消息传回燕国,燕珩搁下手中的茶杯,轻哼笑了一声。
  “混账。”
  燕历,庆元十年。
  秦历,庆和元年。
  燕珩焉能不曾察觉他的端倪?这小子,非要将那见不得人的卑劣心思藏在史书上。停顿片刻,帝王抬眼,又盯住站在眼前的秦婋,缓声发问:
  “还有什么?接着禀来。”
  秦婋恭恭敬敬地行礼:“是,王上。”
  第81章 独廉洁
  秦婋几乎是事无巨细的禀告, 除了自个儿劝阻那些秀女给燕珩吹枕边风的事儿。她向燕王尽忠,总也要顾全秦王那端的。
  若是这等事办得不妥当,恐怕, 秦诏必要寻她错处。
  因而,秦婋仍秉着往日的称呼, 说道:“公子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祭奠母亲, 说些体己话。那体己话里, 说的是王上您多么疼他,请母亲放心。又说江山基业搁在您手里, 是最合适的。还说您不是外人。”
  燕珩抿唇,指尖顿在袖口处:“体己话你也听了去?”
  秦婋不知其意, 便回道:“我在外头守门,并未跟进去,才听到这里, 夫人公子便来寻麻烦, 再没听见别的了。”
  燕珩抬眸,静待下文。
  秦婋便继续说道:“小女在秦宫待了些时日, 大多都打听明白了。那云夫人、兰夫人, 及长公子昌、仲公子定, 往日里欺凌公子甚多,并奴仆三十多人,尽皆诛杀了。只不过……公子未曾亲自动手。”
  她将细节讲明白,又道:“奴仆刺杀长公子,得杖毙。也算‘死得其所’,无可指摘。秦宫里又都是些软骨头,没个敢说话的。”
  燕珩哼笑:“满秦宫上下, 也就他一个浑小子,四处作乱了。”
  秦婋为他王上高兴这样早而泼冷水,定定道:“并非如此,秦公子手底下,还有符将军,楚小侯爷,并一群谋臣,不乏燕国人。”
  燕珩挑眉:“?”
  谁?符将军——若说燕国贤才投靠他乡,未必算什么错,机缘巧合也未可知。但他的好司马才叛逃,“符将军”三字,可就挑起帝王的心思了。
  难不成是符定?
  “王上,是符慎、符小将军。”秦婋道:“如今瞧着,颇威风,前些日子,公子归秦之路上,曾遇到秦王的刺杀人马,符将军有以一当百之势,再勇猛不过了。”
  燕珩心猛地沉了下去。竟然是那小子。
  他转念一想,当日秦诏所求,要符慎一同陪练,未必是临时起意。
  再忆起当初光景,他二人有渊源,又是一同长成的孩子,感情怕是要好……更何况,如今秦诏回了秦国,心里哪还有他这个父王,恐怕早将自己抛诸脑后,只一心待符慎那亲热兄弟了。
  符定叛国,五州还未交还,符慎便奔赴秦国。好一对亲父子!
  被人欺骗和受人冷落的不悦搅在一起,燕珩眉眼顿时冷下去三分。但燕珩不知的是,符慎几年前便去了……若他知道,恐怕要火上浇油。
  于是,秦婋继续说道:“符小将军,于王上有怒气在心。”
  燕珩反问:“对寡人?”
  秦婋道:“正是,像受人挑拨,说王上诛杀武将,令勇士心寒,他要为父正名。”
  燕珩眯眼,不悦道:“可是秦诏?……”
  秦婋实话实说道:“这小女便不知了。但看秦公子的行事作风,对您百般维护,尊敬有加,并不像挑拨污蔑的样子。再有,他手刃生身父亲,只为将您捧在那‘太上王’的位置,论起这个,小女不敢乱说,但只觉得,真心可鉴。”
  “什么真心可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要借两分寡人的荣威,与他那点子王权添砖加瓦罢了。”燕珩的口吻微妙,像待小孩子那般的不当回事,哼道:“这逆子,打着寡人的旗号,不知要作什么死呢!”
  秦诏的“玩弄权柄”,在这位帝王眼里,更像是小儿叛逆期、四处惹是生非一般。
  “若是只想借您荣威,秦公子大可以将秦厉关起来,抑或废掉、锁在宫中,哪怕下狱,都比如今,对他的名声更好听些。”秦婋道:“秦公子亲口说:若不杀了他,如何给您腾地方?实在不好。再有,秦公子说,您拴着他的心,比性命还紧要……”
  也不知是恼了,还是帝王为那点告白,而脸面上挂不住。总之,燕珩似没耐心听完一样,嗬笑打断她:“无知小儿。”
  秦婋见人不肯承认,只好平静微笑,惊雷似的挑明了话:“王上,秦公子对您,是风月之心、男女之爱。”
  燕珩冷哼:“放肆。”
  秦婋便跪倒。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小女自问过这话,恐怕所生情愫已久、情根深种,并非眼前这一两年的事儿。小女问秦公子,若挑起祸患,要燕王如何自处?秦公子答的是:父王是江山的主人,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
  殿内寂静片刻后,秦婋替人下了定论:“恐怕……爱江山,更爱您。”
  “亏得你这小女是学过规矩的人,这等话,也敢说。”
  燕珩扫了她一眼,心思浓重。他哪能不知道?他不过是不愿搁在眼皮子底下细想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人留点体面和分寸。
  “是,小女的错。”秦婋见人脸色变化,忙又说道:“秦公子将行变法,为的是富国强兵,恐怕要起战事。王上,不知您……”
  燕珩不以为意,冷淡道:“弱秦何足惧?”
  “可若是,秦公子不求自保,行的是战事。又要如何?”
  燕珩将视线转到殿外,幽长地叹了口气:“这小儿,最是胡闹的。若他果真想与人斗狠,便也随他去罢。经五州一战,应当不会再意气用事,懂得生民之苦;求变,兴许是知道根本。”
  那话看似训斥,却含着信任。
  秦婋笃定道:“王上信他。”
  沉默良久。
  久到,秦婋以为这位帝王不会再答了。可燕珩,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哼笑道:“若是真跟人打输了,寡人还是要给吾儿收拾山河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连个家都没有了。”
  纵他要离开自己身边,那颗心总还是牵挂的。
  难道八国那样多的疆土,还不够他争勇斗狠吗?若真叫人打“哭”了,寡人再替他讨公道便是了……他既有那样的出息和野心,也该叫他风光地作一回秦王。
  秦婋猜不透这位的意思。
  更捉摸不透,那渊似的深沉的心中,到底压着怎样的汹涌与壮阔。她只能从燕珩那看 似冷淡的神情中,读出隐忍的纵容。
  燕王不顾八国之约,只为哄他的骄儿,凭人惹是生非,难道其余七国不闹吗?那话轻描淡写,若谁欺负他的心肝肉,他必是要讨公道的。
  ——护住秦诏的家、叫他风光作秦王。这和纵容秦诏攻打七国,又不许别人还手,有什么区别?!
  燕珩觉得,自然有区别。
  他可不是溺爱。那是哄他骄儿长大、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的必经之路,是他作父王应该的恩宠。
  秦婋试探着开口:“那……如果秦公子做了秦王,吞了七国,仍不满足呢?”
  燕珩并不觉得,秦诏有那等本事。
  不过,倒不是因为自负和轻狂,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若无有外部助力,秦诏再强的野心,也不过只是一旨空口白牙的诏令。
  八国战火,敢凭一国之力,叫停的,唯有大燕。因而,这天下,不过他一人股掌之间罢了。
  若是那小子胆敢僭越……
  他必不会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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