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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96节

  秦婋摇头,反说道:“姐姐,那是你轻看了我,我并不那样想。原先,我是王上的人,只叫秦公子强要了去,也并不甘愿。他失势了倒好,我才能回王上身边。”
  瞧见她这么说,卫栖吓了一跳。
  哪知道,她又接着道:“姐姐心善,性子又软,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呢!早先,秦公子杀了你的兄弟,闹得人尽皆知,姐姐难道不伤心?”
  “岂能不伤心?只是……”
  “那便是了。姐姐不知,这秦公子心狠手辣,为人歹毒,我跟着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心里正难过呢!”秦婋亮出手臂上的自个儿偷掐的伤痕,诬陷秦诏,又哭诉道:“他平日里欺负我,我也不敢出去告状——这次失势,我方才知道,王上并不喜爱他,只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那日里,我偷听见,秦公子说回秦国,王上冷着脸说要扣下他。”
  卫栖“啊”了一声,心里发乱。她自心疼眼前的女儿,又不知该怎么办,便说道:“那……可这怎么是好?他若心性不好,免得连累了你。”
  秦婋与人混了一年多,自是“亲姐妹”一样,便抓着人的手哀求道:“姐姐救我!王上方才封赏了你,你去侍寝,才是顶顶好的机会,只消与人吹一吹枕边风,说几句秦公子的不是,王上心一软,便将我放出去了!”
  “可,我与王上,也不曾……不曾说过话。只怕,我说了,他却不信。”
  秦婋一面哭,一面道:“姐姐说这话,便是不想救我。凭姐姐这样冠压九国的美姿容,王上见了,定要神魂颠倒,那恩爱之时,岂能舍得对姐姐说一个‘不’字儿?”
  卫栖红了脸:“这……”
  “姐姐……你就帮我一回吧!若是这回行不通,往后我再也不说了,自己去想办法,可好?”
  卫栖心疼,又拗不过她,只好应下了。
  因而,这次伺候人吃饭之时,卫栖便柔声开了那尊口,问道:“王上,妾身听闻,前些日子,公子受伤了,只是不知为何?妾身该去瞧瞧人才是。”
  燕珩微笑:“不必。那小儿惹是生非,吃点苦头也好。”
  卫栖叫人一句话打回去,硬是想了半天才寻出新的借口:“那,不知道,公子犯了什么样的错呢?”
  燕珩抬眸扫了她一眼,几乎是这才看清楚这传闻中的美人长什么样子。
  两道柳叶弯眉、盈盈含情桃花眼,高挺鼻梁,樱桃两唇,腮有肉而不肥,颐含春而不腻。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燕珩有瞬间的困惑,也不知卫抚何以有这样漂亮的姊妹。
  见燕珩看她,卫栖红了脸,垂下眼去,有两分羞涩:“王上,您……为何这样看妾身?”
  燕珩倒没有多想,只是说道:“你才这样说,寡人想起你那兄弟卫抚来。”
  卫栖先是一怔,紧跟着,便借着这个时机,掩了帕子,轻声说道:“物是人非。我那兄弟……”
  她含了泪:“我那兄弟虽然不善言辞,却对王上忠心耿耿。只提起他来,妾身伤心难当,不知公子为何这样狠心,定要杀害他呢?”
  燕珩:“……”
  坏了,来讨公道来了。
  “寡人那小儿,有几分顽劣。”燕珩到底偏心秦诏,只说了句“顽劣”便算完,复又劝解道:“寡人亏待你们卫家,若是想要什么封赏,你尽可道来。”
  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想了想秦婋那可怜样儿,卫栖定下决心,只好继续说道:“妾身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是公子这样心狠手辣,留在王上身边,实在不妥。若是日后行事,也这样狂纵,可怎么是好?”
  燕珩没吭声。
  还说呢,这小儿闹着要走,恐怕也难能留在身边了。
  卫栖不知自个儿说中了人的伤心事,只款款起身,行至人案前,跪坐在他身侧,给人斟酒布菜,又轻声说:“妾是牵挂王上安危。”
  那纤细手指捏住玉杯,便往人唇边儿递。
  说实话,卫栖心里是打怵的。燕珩身上萦绕的冷锐太分明,瞧着兴致不高,虽勉强算作和颜悦色,却仍旧叫人不敢靠近——若不是秦婋所托,她断断是不敢这样放肆的。
  伺候王君喝酒的规矩,女官也教过了。该几时抚上手腕,几时攀住手臂。再有几时,待人看过来,便咬住唇,含情一笑。
  卫栖老实照做。
  奈何燕珩视若无睹,连目光也不曾转……
  不过,他倒也没有躲,任她攀住手臂,只是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紧跟着开了口:“不必再说了,寡人已罚了他。”
  卫栖道:“可……”
  燕珩少了点儿耐心,他转过脸来,正打算说话,叫卫栖不要再盯住秦诏不放,那外头就传来一声虚弱而苦痛的“父王——”
  秦诏来了。竟都没人通传!
  秦诏病秧子似的歪在轿銮上,唇色苍白,浑身包裹严实。往日飞扬的神采消褪,瞧着没点儿精气神,倒要叫人心疼碎了……
  德福不是不想传,而是,不知要怎么传。若是拦住,伤了秦诏,惊了人的静气,才养息的脆弱身子有个好歹,他可赔不起!
  不若装死,干脆将这难题抛给他们王上好了。一群人都精明奸诈,便给燕珩放了个泪人进来。
  秦诏狼狈,凄凄地盯着人,被两人凑在一处那等亲昵惹得泪如雨下。
  秦诏瞧见卫栖攀住他父王的手臂,那等强健威风的王君,衬着娇柔含情的美人,岂不正是般配?他急了,又唤了一句:“父王……”
  燕珩睨他,挑眉,静待下文。
  秦诏委屈道:“父王,我可打扰到您了?扰了您和夫人用膳的兴致?……若是我这样不识相,还请父王责罚我才是。”
  燕珩:“……”
  这到底是个什么腔调?分明有种捉奸的怨妇口气。
  但这回,他也没惯着秦诏,只无视人的泪眼蒙眬和憔悴,哼笑一声:“是打扰寡人了。若无紧要事,便退下吧。”
  若不是伤得重、爬不起来。秦诏定要扑上去,狠掀了桌案的。
  秦诏惨声哭道:“父王叫我退到哪里去?”
  燕珩:“?”
  帝王都纳罕,没说什么呢,哭得也有点太凄惨了。
  依着往日的性子,秦诏定要闹的,可不知今日怎么回事,他没等到人的回答,竟只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道:“好,父王不答我,我便明白了。”
  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只见秦诏叫德元馋他起来,那身子摇晃着……看得帝王心口发紧。
  猛地——
  坠落。
  燕珩下意识地空接了一下,身子微动,又虚压下去了。秦诏没发觉,只摔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说道:“待我伤好了,一日都不耽搁,即刻回秦。”
  “父王……”秦诏起身,双唇颤抖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而是再度叩倒在地面上,磕了两个头。
  冰冷的泥土沾在额头上,细微的土粒弄脏了他的骄儿。
  燕珩心疼,开口说的却是:“我的儿,你是早便想走了,又与寡人演哪里的苦肉计。”
  秦诏没吭声,也没解释,只艰难站起身来,叫人扶着坐回轿銮。
  片刻后,他窝在那儿,垂下眼去,深深淌了两行泪,沙哑道:“都不打紧。父王,秦诏先告退了。”
  那一幕,伴着萧瑟景苑,狠狠地击中帝王的心。
  燕珩薄唇微抿,投过目光去,盯着他的轿銮回转。
  那略显凌乱的发冠歪歪斜斜的挂在脑袋上,兴许是没来得及,顾不上衣襟气派,让人瞧着,觉得他几乎要被寒风吹垮了。
  秦诏乖乖退下了。
  没有再质问,抑或闹脾气,更没有留下来跟他撒娇。
  但燕珩,却叫人把最后一分心绪带走了。
  帝王心中不爽利,怎么养息了半个月,还瞧着这样脆弱?那伤痛到底何时才能好?为何还不待好利索,便闹着四处乱跑,再被寒风吹透了,留下病根儿怎么办?
  再有……说什么待伤好了便回秦国?没心肝儿的混账。
  ——燕珩不悦得很!
  卫栖小心翼翼去看人的脸色,瞧他并不像喜欢秦诏的样子,便问道:“王上,公子怎么能这样失礼呢?……王上仁慈,也不好如此纵容他。免得日后伤人。”
  她心中想着秦婋的可怜境遇,犹豫着开口:“方才,秦公子说,待伤好了便回秦国,这倒也好,免得留在这里,给王上添麻烦。”
  卫栖想的是,若他走了,秦婋倒能免去一劫。
  可那话,听在燕珩耳朵里,却不一样了。果不其然,如秦诏所说,他自选的夫人们都恨不得将人撵走。
  想及此,燕珩沉息,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卫栖,而后又摸过杯爵来,兀自饮了一大爵。那酒水没入胸膛……微凉,内里却在他肺腑中,烧起一阵热来。
  卫栖的话,并不算错。
  燕珩无话可答,只觉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他满心里挂念的,都是那小子养不好身子,却又伤了心,也不知道这会儿吃了几口饭?
  待用过膳,燕珩方才想起来旁边儿还坐着这位美人,只得露出个还算平和的微笑,说了句:“去罢。”
  卫栖微怔,想开口问,又羞赧得厉害,便挨在人身边,欲言又止。
  察觉到那异常,燕珩也没多想,只轻轻拉开她的手,唤德福去布封赏,又道:“寡人还有政事。”
  卫栖:“……”
  德福:“……”
  什么政事?燕珩也学会了扯谎。
  帝王负手,缓慢在寂静宫殿内踱步,那叹息声幽长……眉蹙起来,迟迟不肯落下去,靴尖蹭着玉槛,复又转回去,就是不开口。
  德福道:“王上为政事忙碌,心情烦闷,不如……去东宫赏赏花?夜影之下,举灯寻梅也极好。”
  燕珩冷哼:“寡人不去。”
  德福见人压根不要这台阶,干脆也撇了理由,坦诚道:“今日,瞧见公子回转,浑身哆嗦,筛糠似的,不知道现今怎么样了?到底是您疼大的孩子……”
  燕珩挑眉:“那又如何?”
  德福:“……”
  沉默片刻,他又试探着开口:“若不然,小的去瞧瞧……再来给您回禀?”
  燕珩没吭声。
  少顷,他扭头看德福。
  德福茫然地对上人视线,还不等再问,就听见燕珩自个儿找台阶的声音:“嗯?怎么还不快去。”
  德福领命,急匆匆往外走……才跨出门去,德元就满头热汗地跑进来了,他拉住人,急道:“公公去哪儿?快给小的通传一声儿。”
  “我正要去看你们公子,你这样慌乱失礼,作什么紧要的?”
  “公子不肯吃饭。”德元努努嘴:“喏,跟主子闹别扭——我没办法呀。早间身子不爽利,本来吃的就不多,若是饿出个好歹来,我可要完咯!”
  德福低声道:“你也是,就不知道哄哄?今儿也不该叫人来的。”
  德元苦笑:“瞧您说的……那等倔脾气,旁人哄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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