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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88节

  双眼虽含着泪光,却微眯起来,反逼视着他父王,视线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燕珩微怔,才软下去的心,都叫人啄“硬”了。这混账东西,全是装出来的——什么长大了,分明是学得更坏了。
  燕珩欲要抽回手,但被人狠狠地钳住了。秦诏拿牙齿轻叩住他父王的指尖,顽似的咬了咬指腹的软肉,舌尖无意识地舔吸了一下。
  燕珩喉息一紧。
  才怔愣了片刻……那热已经先一步滚起来了。
  “父王……”
  在他发作之前,秦诏终于松开了牙齿,带引着那只手穿过襟领,破了衣裳阻碍,游走进去,毫无阻隔的搁在心口,叫他摸住“砰、砰”的热烈心跳。
  父王,您摸,这是我的——为您而跳动的心。
  但秦诏学聪明了,他口中说的,是另一样话:“父王,您摸,这是我的……伤。”
  “我想知道,父王……我这样浑身的伤,您嫌我丑陋了吗?”
  燕珩掌心触碰着粗糙的绷带。
  但那颗心跳动得厉害,带着少年浓烈的情愫,在他掌心挣扎,越来越放肆,直至那答案几乎脱口而出。
  “秦诏。”
  “不许胡闹。”
  紧跟着,压下去的声音,比殿外吹拂的风雨还要沉。仿佛被羽毛轻轻摩挲过去,燕珩嗓息紧得发痒,欲要抽回手来……
  秦诏不满,捉住不放,又问道:“父王,您为何不回答?”
  片刻后,沉寂的殿中,有少年笑起来的声音和追逐着人偏过头去的视线:“父王,您为何不看我?……难道,您竟不想我吗?”
  方才跪在眼前,端庄行礼、声称要告退的人;如今全剥开了那层束缚,随着银甲褪下去的,还有隐忍和谨慎——在戒尺打在手心的那一刻,秦诏便知道了。他父王今日,再忍不下一分心骂他。
  燕珩回转目光,睨着他哼笑,轻抽回手来。
  “我的儿,不要得寸进尺。否则……”
  秦诏含笑,冲他眨了眨眼睛,那句话挑衅,却不是什么惹人怒火的姿态,而像是一种耐心的询问:“否则怎样呢?父王。”
  燕珩坐直的身子有点僵硬。
  他慢慢地倚靠回去,后背慵懒压在椅背上,手臂搭放在身前,而后,抬起下巴,用轻蔑的笑意睨视着秦诏,那脚却伸出去,踩在人肩窝上——
  力气不算重。
  却踩住了他的伤。
  秦诏闷哼一声,吃痛,却不肯挪动。
  “我的儿,让寡人来告诉你会怎样。——再敢放肆,你是要吃巴掌的。”那脚更用力了些,将试图不退反进的人逼退。
  可秦诏却为那话,弯了嘴角。
  他猛地抬手,握住了人的脚腕,而后微微转脸去,用视线去玩弄那白皙的脚背和漂亮圆润的脚趾,眼底的晦暗渐浓,“父王……”
  燕珩瞧不见他的脸色,只轻笑:“嗯?——知道怕了?”
  若不是他如今的身子,经不起他父王狠戾一脚,他这会儿,必要将唇贴上去了。可惜,才伤透养了没几日,要是惹人生气,兴许得再躺三个月。
  秦诏咽下渴望,缓声认错:“是,父王,我知道错了。”
  燕珩欲要收回脚来,叫他恋恋不舍地握住,一时没挣得动。
  那位挑了眉:“嗯?”
  秦诏不敢忤逆,只得轻轻放开,视线却追随着人踩落下去的脚,将身体躬得更低,他垂下姿态,忍住胡乱飞舞的心思,只笑道:“可父王,您还没有回答我。”
  燕珩沉默片刻,才道:“并不算丑陋。”
  他父王既不安慰他,也没给什么漂亮话,只甩下一句“并不算丑陋”便作罢了。秦诏心底溢出来几分不安,他抬头还想再问,但那位又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
  再次递上来的力气压得重,要他乖乖跪倒下去,顺带也将秦诏腹中的疑问堵了回去。燕珩有意不叫他开口。
  帝王敛起袖口来,微微一笑,“既说了不算丑陋,便不许再问。”
  “那……父王。您可曾想我?”
  脚底力气更重了一些,只将秦诏压得跪趴下去。
  他低伏的呼吸,就落在帝王另一只脚边。他父王不答……他也一时没心追问,头脑全被冲昏了。那忽然俯下去的唇,就这样——热辣辣的印在他父王光洁而细嫩的脚背上。
  燕珩:……
  秦诏得逞,而后,叫人轻轻一脚踢开。
  “混账。”
  “混账”便抿唇笑了,跪着认错,姿态臣服的低,压在腹中的话并没有说出来:父王,我实在爱您。
  惹了祸,生怕人降罚,秦诏便老实的跪在原处。而后,察觉他父王起身,袍衣掠过他身边,才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又顿住了。
  迟迟不曾听见下一句责骂,也不见他父王的动静儿,秦诏心慌,悄不做声的扭过头去瞄,却叫人抓个正着。
  秦诏轻声解释:“父王的脚,好可爱。”
  ——“?”
  燕珩只想掐死这臭小子。
  但他没舍得,便只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秦诏,你既这样的爱慕寡人,寡人封你作东宫如何?褒奖你的勇武,也叫你日日守在寡人身边。”
  秦诏心里“咯噔”一下,他脱口而出:“不要,父王,我不要做东宫。我错了……”
  燕珩拖曳着长袍,走近床榻,又慢慢地解了腰间那根系带,将外袍轻搭在一旁。他往床榻上依靠,撑肘睨着殿中跪的端正的人,意味深长道:“哦?你何错之有?寡人是赏你,又不是罚你?怎么——难道那东宫也坐不下你了?”
  秦诏不敢乱说,答道:“父王,我深夜叨扰父王,扰了您歇息,这是错。浑身的伤痛叫父王看着、担心,这又是错。方才情难自抑,惹得父王不开心,这更是错。功过相抵,您不要赏我——还是狠狠地罚我吧!”
  沉默良久,见燕珩不说话,秦诏又讪讪补了一句:“我明日,会自个儿会找人领杖子吃。父王若是同意,我再也不回东宫了……秦诏觉得,那扶桐宫,便极好。”
  说罢,他转过身来,跪行几步,离得人近一些,只隔着那灯光打量那张神容,轻声道:“大燕之东宫宝座,是何等的尊贵?为天下黎民,为大燕百姓,必是才华横溢、抱负脱俗之人才能坐。岂能如我这般不上进?父王英明神武,定不会将我封入东宫的。”
  如今的秦诏,伶牙俐齿,燕珩倒觉得,更难辖制他了。
  他嗬笑一声,并不答话。
  秦诏见状,生怕他父王金口玉言,当即下令。因而,吓得魂不附体,只得说道:“父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现已夜深,您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待明日,您睡醒了,必不会再想起来这事儿的,对吧?”
  燕珩躺靠下去,抬手搭在额头上,轻而幽长的叹了口气。
  秦诏才要起的身子,又跪了回去。
  他膝行两步,追着人到了榻前,轻声问:“父王,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秦诏替他拢了拢襟领,又将那软褥盖在人胸前:“今夜雨水浓,我将您弄湿了。您要仔细身子,不要受了风寒才是……若父王不舒服,那我才该死。”
  燕珩轻笑:“什么死不死的,总这样说。”
  秦诏望着他,手指轻轻爬上去,摩挲着人的手腕,像呲着牙的小狼崽子好奇的拨弄着龙尾,带着惶恐而惊奇的垂涎和欢喜……
  “我不这样说了,父王。我最舍不得死,瞧见那么多人死了,我方才仔细想,我必不能死,我要此生都守在父王身边……”
  燕珩静静听着,耳边下一句话便极湿润:“可我若不小心死了,父王,您会想我吗?”不等人回答,秦诏便急切解释道:“只是不小心,我是说——不小心死了。”
  燕珩落下手来,去捏他的脸蛋,为人那点哽咽,含笑哄了句:“好了,我的儿。若是今日听不见这句,是不是——也不肯睡了?”
  秦诏含泪装傻:“啊?——哪句。”
  燕珩淡淡笑,极自然地说道:“寡人并非……不曾想你。”
  秦诏愣住了:“父王想我?父王您是说,您也很想我——很想,对吗?”
  显然,燕珩没这么说。但他已经替他父王将话补全了,他父王说没有不想他,那就是极想、极想他——秦诏没想到,他父王真说了!
  虽然那姿容含笑,淡定,并无半分龌龊。可秦诏分明辨出来……他父王的耳尖,涨起来一层极淡的粉红色,好似胭脂色的海棠。
  秦诏俯身下去,盯着他父王的眼睛看,那手指还想乱摸,却被人擒住了。
  燕珩挑眉,为他的放肆:“嗯?”
  秦诏只好乖乖收回手来。他才说了告退,却又不肯走,如今黏在床榻边上,也不吭声,燕珩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好了。”帝王哼笑,叫他缠得不耐烦,只好发话道:“上来吧。”
  秦诏得偿所愿,终于钻进了人怀里。动作之间扯住伤口,实在痛极,他便强忍着牙颤闷哼了一声。
  秦诏不敢叫痛——他父王才夸了他勇武的。
  燕珩将他裹进怀里,轻抱了一下,而后又说,“果然,长高了许多,寡人再难将你抱住了。”
  秦诏心中腹诽:往后,该我来抱父王的才是。可如今,他还舍不得燕珩的怀抱,便软软的往人怀里贴得更紧——“父王,细想想,我也不算高大。”
  还细想想?
  燕珩叫他气笑了。
  他拍着人的后背,这才软声问:“身上的伤,疼不疼?”
  秦诏摇头,暖在人的香雾之间,困意朦胧的说:“早先很疼……可如今,有父王在身边,便不疼了。”
  话是那样说,脸面上也带着满足的笑意,全然瞧不出来;可待夜深睡下去,秦诏每动弹一下,浑身边像敲碎重拼了似的,哪哪都疼得厉害。
  他无意识的呻吟出声,痛得直哼哼。
  清醒时还能咬牙忍住。如今睡下去,便也顾不上他父王知晓了,梦里疼得嘶气,嗓息里断断续续的是“父王……父王……”
  燕珩被人轻声唤醒了,然而困倦得厉害,还以为他梦魇,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低头,将脸颊贴在他头顶上,轻轻抚摸着人的脸颊,试图安抚他。
  梦里那位终于哭出声:“父王,我好疼……”
  燕珩动作顿在那里,终于睁开了眼,那神色格外的复杂。
  仿佛叫一根针扎破了心尖肉,蒺藜硌着似的疼。燕珩恍惚想到……果真要叫他去打劳什子八国吗?连年战事疯起来,岂能只有如今的伤患?保全性命都难说。
  被那刺痛点醒。
  帝王心底压得最深的,那点子欲念却越发清晰起来……纵不封东宫,不叫他去打八国,他的骄儿也该留在他身边。
  ——不许奔逐四海。
  ——不许回秦国。
  最好只是……老老实实的,守着自个儿。春日擎纸鸢,夏秋猎野物,冬日围炉,扯羊羔腿、吃甜米酒,再别受伤,再别将……风筝线放得太远。
  帝王那双凤眸眯起来,眼底流动着的光影,晦涩难懂。可秦诏,却在睡梦中,强扯住人的里衣,往人怀里钻抱得更紧,全然不知……
  燕珩没亲手放过风筝,所以,他忘了——秦诏说过,若是将风筝线扯得太紧,终是要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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