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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67节

  他摇头,仍道:“不可能——你这混账!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
  秦诏伸手抱住人,轻轻拍了两下:“嘘。父亲,您轻点声儿,叫旁人听见了,多不好。”
  秦厉猛地推开他:“你还怕人听见?是了——我若现在将这话说与燕王听,让他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他必能为我做主!”
  秦诏爽声笑道:“好好好,您还真是聪明……”
  秦厉转身,阔步朝殿外走去,才隔着三米之遥,仆从们便涌至殿外,冷着脸将门扣关上了。
  秦厉扭头怒视:“你不要以为你能关住我?难道你还敢不放我回去不成?”
  “您也太心急了,我怎么会将您关在这里呢?只不过,是想给您看样东西。”秦诏直直的盯着他,自袖中抽出那把匕首。
  寒光闪过,利刃出鞘。
  秦诏逼近至人面前,抬高匕首,自他侧颈缓慢地掠过,微笑深深:“这把匕首——父亲自然也见过吧。”
  “您瞧。”
  “这是先王燕正的东西,名叫……”
  秦厉声息惊颤:“吞……吞……”
  那把吞云刃把秦厉吓得魂不附体,腿都发软了。他那是真实见过的,燕正纵连杀自己最爱的姬妾,都是面无表情,恍如割一只羊羔。
  秦厉重重的“哈”了口气,呼吸都塞住,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早先,他已让燕正吓破了胆,那位手段残忍,可比燕珩还要可怖得多。
  至少,燕珩不喜血腥脏污,更不会亲自动手,叫自个儿溅上一滴血。那杀人手法便柔和些,死的干脆利落。
  燕正便不同了,他阔声而笑、疾步而行,八尺高,虎背熊腰,杀人如麻,从不手软,惯爱听人叹气前的那声轻吟。
  燕正常说:“杀人若不见血,有什么意思?”
  因而,每每杀人,必要满堂血腥。而后,舔过唇上还热的鲜血,狠狠地抹一把脸,再血人似的爽声大笑……
  秦诏将匕首抵在秦厉脖颈上,沉沉地压住,扬起下巴冷笑:“杀人不见血无趣,可擒贼先擒王——便有意思的多了。您说,是不是?”
  秦厉是跌坐在殿中的。
  他叫秦诏吓得满头冷汗,连后背都湿透了,汗液沿着后脊背一路下坠,比杀人见得血还要粘稠。
  但他仍问了一句:“为何,这、这匕首……”
  秦诏冷笑道:“先祖父的玩意儿,父王自然舍得赏我。”
  他复又跟着秦厉的姿态蹲下来,将匕首翻转在他面前,似细细地欣赏一般:“您说,若是先祖父的刀,割破您的喉咙,我父王——他会替您讨公道吗?”
  那匕首顿住,直直的闯进他眼中。
  秦诏又笑起来:“莫说我父王了,纵是其余七国,又岂敢说些什么呢?……您知道,父王为何没封我作太子吗?”
  秦厉愣道:“为什么?”
  “抢儿子么,得名正言顺才是。”秦诏光明正大编排他父王,给人造谣道:“我父王不娶妻,是因他有那等隐疾,并不能生。他相中了我,将来要我承继天下……可惜我还有个爹。”
  “只有灭了秦、杀了您,才好将我这个‘孤儿’体恤一番,封进东宫。疆域国力扩增、美名远扬——岂不正好?”
  “不然——您以为,他为何拒绝您的要求,还下了这等命令?”秦诏轻叹了口气,又佯作惆怅道:“我也知道您不喜欢我,只喜欢兄长。不过也不能怪你呢,父子之间,这等事,不能强求。”
  秦厉怔怔地听着。
  秦诏便继续道:“小小的秦王有什么好的?我自做我的燕太子,享清福,难道不好?您若识相,乖乖按我说的做。大不了日后……我不回秦国了便是。到那时,你再封秦昌,也来得及。”
  秦厉万万没想到——愕然抬头:“你……你不想?”
  “瞧您吓得。”秦诏又笑,掏出素白帕子来替他擦汗:“我那是生气,才那样说的。”
  “冲动之下么……倒是能干的上来。可,您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又何苦这样大逆不道呢?再有……那秦昌秦定虽窝囊,到底是我的手足兄弟。我虽不讨宠,却也不是坏人。”
  秦厉刚缓和几分,秦诏又猛地变了脸:“不过,您若是忤逆我,非要找不痛快。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杀几个人么,也容易,您说是不是?”
  秦厉颤抖,没吭声。
  秦诏冷笑,将字眼咬得极重:“说话啊——父亲?嗯?”
  眼见那匕首压在喉间,越来越用力,秦厉慌乱的应道:“你、你说。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
  秦诏收回匕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镇定道:“给我母亲先追封秦后贤名——”他笑意浓重,然而眉眼深沉:“父亲知道的,我是个顶顶孝顺的孩子,怎么能让母亲,至死都不曾入秦氏陵墓呢?”
  “可……”
  可那些夫人定不会同意。再者,立嫡不立长,你母亲若作了秦后,要置昌儿于何地呢?
  秦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孝顺是假,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即位身世才是真。
  “可什么?我给母亲要个陵墓还有错了?”秦诏道:“既然您做不到,那就让孩儿……亲自去给我母亲追封罢。我知道您怕什么?不过是嫡长之论罢了。您以为,我真看得上那狗屁秦王之位?”
  秦厉战战兢兢,终于点了头:“好。”
  “哦,记着,我母亲不要什么‘贤’字,便要个‘武’字吧。”
  “啊?”
  ——自古从无有女子抢君王之号的,无非贤良淑德而已。文武?
  秦诏不耐烦道:“秦武后。如何?”
  秦厉不敢辩,只得道:“美人有英雄肝胆,武后好,甚好。”
  “美人?”秦诏微微眯眼,狠盯着他,道:“你不会连我母亲的名字,也忘了吧?”
  秦厉:“……”
  这老匹夫,果然该死。
  好在秦诏没与他纠缠,只冷笑一声,便道:“罢了,往日之事,我不重提。”
  他微顿片刻,才继续说道:“除了我母亲的追封之外,我还要你……贬了齐尤,再给楚阙封个正经侯爷当当。”
  “这……侯爷好说,只是不知……齐相,如何……”
  秦诏勾唇一笑:“我看他不爽,难道不行?”
  “父亲可要听好了,三个月后,若我看不到母亲追封建陵、看不到楚阙封侯、看不到齐相贬官——燕军必一日也不耽搁,直奔秦宫,取你的性命!”
  第58章 路逶随
  秦厉怎么也没想到, 这一趟燕国之行,能惹出来这等乱子。眼下,他被秦诏那狠戾而阴沉的目光撼住, 连动弹都不敢,热汗爬满额头, 只得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秦诏并不理会他,复又唤仆从们大敞殿门, 自个儿则坐在右殿的雕花翠云椅上, 笑吟吟地给自己斟茶。
  “父亲自便吧。好不容易来东宫一趟,这里风景是满燕宫最好的。不如, 孩儿叫仆从带您去赏一赏那金桂秋菊,可好?”
  秦厉哪还有心思赏花。
  可眼下, 他不知秦诏打的什么主意,连声拒绝也不敢,只得应了声:“好。”
  秦诏目送他微躬着腰, 阔步走出殿门去, 这个往日里前呼后拥的秦王、掠袍过他身前连个眼皮儿都不抬的秦王,此刻, 映着日光下的窘迫, 竟显出几分疲态与可怜。
  秦诏轻笑:往日在秦宫里, 盼了许久的父亲,不过是个草包。
  他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叫那分明的痛意扯住,轻嘶了一声。德元眼尖,忙上前伺候:“公子,我给您敷药可好?这秦王心狠,打得实在重了些。若是不敷药, 定是许久不能好的。”
  “那就更不必敷药了。”
  秦诏轻笑,又酣饮了一口茶汤,吩咐道:“你去看看我父王,在做什么?听说,今儿还在接待远客?叫他们缠的烦人,两三日都不得见我了。”
  德元顿时明白过来,知道那个巴掌重要。
  他忙道:“公子放心,想来王上也记挂您,正好到东宫转转。”
  秦诏漫不经心的应道:“嗯,去罢。”
  果不其然,燕珩念着他。
  不过,这位帝王,倒没撇下那七国君王,而是领着人一路到东宫来了。正趁着东宫风月好,金桂满苑、雪菊才放,芙蕖尚可怜——赏花也是时候。
  秦诏去迎他父王,眉眼低垂,乖乖地跪在那儿:“父王……”
  那七国君王这才算搞清楚状况。
  一众仪表威武,就傻愣瞧那小儿。不是,等会儿?这不是秦王的幺儿么?怎么住到东宫里头来了?
  那日在席上,大家吃酒醉了个三分,还以为说糊涂话呢——合着这是真父王啊。况且,早先也没说,他这个“父王”喊得这么叫人怜爱啊。
  燕珩凭着站定的姿势,含笑伸出手去,亲昵地摩挲了两下秦诏的下巴:“寡人来瞧瞧你,起来答话。”
  秦诏应声是,声音有两分哑。
  燕珩还未察觉,只转过目光去瞧,才见人站起来,赫然入目就是肿胀的巴掌印,因肿的厉害些,几乎快连成一片了。
  秦诏忙低头:“父王,您……您是带几位王君来赏花的吧?那……那金桂开得正好呢。”
  燕珩捏着他的下巴,要人抬起头来,那目光冷厉的不像话;都不需要他解释,便抿唇问道:“谁打的?”
  秦诏忙答:“不是旁人打的,父王,是我不小心磕倒了,摔的。您千万不要生气。”
  他这么火上浇油,岂不是叫燕珩更加心疼?再看那副有委屈不敢说的模样,燕珩几乎是瞬间便下了定论:“必是秦厉那老匹夫了。”
  “不……不是父亲的错。”
  “什么父亲,住嘴。”
  秦诏吓得忙住嘴,戚戚然的抬头看他:“父王——是我做的不好。是我不该那日席间乱说话的,若不是我非要喊您‘父王’,他……‘秦王’必不会生气的。秦诏乃秦人,得秦王教训,再正常不过。”
  站着看戏的七位:……
  好家伙,秦王能有这胆子?
  片刻后,他们顿时明白过来了。定是秦厉那日在燕珩身上吃了瘪,嫌秦诏惹得不爽、有气没处发泄,才冲着这可怜孩子下手。
  大家齐齐地想到那日,秦厉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秦诏不是,偏说秦昌好。忍不住直摇头:好么!将人送作替死鬼,如今见有便宜,倒要换人了!
  燕珩挑眉:“他就这么见不得你喊寡人父王?”
  秦诏小心翼翼地垂下眸光去:“他……说、说我……”
  燕珩逼问道:“说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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