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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62节

  “其实,燕王并没有封我为东宫,”秦诏说道:“他疼我是真,但他日后,并不打算封我为东宫。”
  他故意将话题引到旁处,迷惑人道:“燕王说,待我及冠,定是要放我回秦国的,还说什么……带着燕军去。不过,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秦厉大惊失色:“啊?”
  “那日演军,燕王也叫我陪同去看,还说什么要坐一坐天子的宝座。”秦诏佯作糊涂道:“这叫什么道理?父亲您说,燕王不是已经做了天子了吗?如今我们都听从于他……”
  秦厉吓得冷汗淋漓:“这、这这……”
  好家伙,这还不如封了东宫呢!这是要挟储君以令诸侯,借着秦诏之名,直接打入秦宫啊!
  “这、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父亲若不信,大可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诞辰那日,燕王亲口说的。”秦诏道:“您若想念我、希望我回秦国,只消再等几年便是了!”
  完了,完了!
  秦厉当下心惊胆战,只叹一天也等不得了!
  若他这次不将秦诏这个“祸害”带回去,他日叫燕珩拿住,必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这么细思量片刻,秦厉便道:“我的儿啊,你糊涂!那燕王哪里实在真心的疼你,不过是假装对你好罢了。你也不想想……他是外人,哪里比得上父王待你亲呢!——你是我亲生孩子,父王待你,定是最疼的。”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可……我能怎么办呢?燕王实在喜欢我……”
  秦诏说着,慢慢垂下眼睫去。看着感伤,然而眸子里潜藏的寒意浓重——虎毒尚且不食子。
  若他没猜错,恐怕这老贼,已然起了杀心,就等将他哄回去了。
  “诏儿,你听父王说。待到朝贺宴上,咱们自去与燕王请恩,到时,父王便带你回秦国去……这几年委屈我儿,你放心,再过几日,咱们自回秦宫,你便自由、全是好日子了。”
  秦诏先是点头,后又装作害怕的样子,问道:“可……可父亲,那储君之事怎么办?燕王点名要储君,难道要让兄长过来受苦不成?”
  秦厉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叹道:“没办法,你兄长……他自该做长为大,怎能躲在秦宫、置身事外,让你这个小弟吃苦呢!”
  他稍微停顿片刻,又去摸秦诏的头:“好孩子,父王知道你委屈,你放心,父王已写好了诏旨,待燕王同意,即刻便带你走,叫你兄长入燕宫……”
  入燕宫……住这阔敞东宫,而后归国承继大统。
  秦诏自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可他不打算揭穿,只装作心疼道:“兄长待我真好,父亲也是,我心里疼。”说着,又勉强挤出两行泪花来,咬住唇,凄凄然地问道:“可父亲,若是燕王不肯放我走,那该怎么办?”
  秦厉叹气,可说呢!他也正愁这件事……毕竟疼惜了两三年,放他归去确实不算容易。
  秦诏装模作样地伤心了一阵儿,又惊然说道:“啊,我想到一个办法,父亲,您若这样做,燕王必能放我走……只不过,要委屈您了。”
  秦厉忙问道:“什么办法?”
  “父亲,燕王曾问我,是不是想家,要不要回家看看。但是……他又怕您不疼我,故而不肯放我走。可……若是您有意在他面前,表现的与我亲近、疼惜我,这时,我再求一求他,求他放我回国,燕王定能心软,岂不是就同意了?”
  “这个主意可能行的通?”
  “依我看,必是行的通的。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来,我与燕王同枕而眠,亲近的很。燕王的性子,我自恃了解几分。不能说十成的把握,好歹有个八/九成。”秦诏慢腾腾地说道:“您只有待我亲热,燕王放了心,不忍拂了父子深情,才好放我回去。天下人看了,哪敢说他半分不是——只说这位天子体恤咱们。”
  “如此以来,燕王面上有光,旁人看了也深以为然。燕王总不好……拆散这等天伦。”
  秦厉一听,这话有理。
  秦诏见他动摇,便接着说道:“父亲还有一样不知道的,我自心中伤感,并不敢跟您透露半分。今日,咱们父子相见,我也好将这憋了三年的体己话,与您交代。”
  秦厉道:“我儿但说无妨。”
  “原先我住在秦宫里,没得机会同您亲近,更不懂得行事的规矩,哪里明白这储君、质子、八国之间的利害关系?当时,您发了赏赐,封我为储君。我一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只当您疼惜我,还欢喜高兴得不得了!”
  秦诏话锋一转,叹道:“可如今,作了质子叫人困在异国他乡,方才明白……这储君并非儿戏,我自知自己的才学、资历并不出色,不敢担此大任……因而,只能求您,与我好好的演一出戏。只有将我送出燕宫,请兄长来此地主持大局,未来归国,承继您的宝座,咱们秦国山河,方才能万万世不朽!”
  “因而,纵算吃苦,也不得不请兄长走一遭了。”
  他面色凄苦,然而心中却忍不住的冷笑:秦昌那等蠢货,若活在燕宫,但能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混过三个月,都难。
  秦厉本是半信半疑,叫他这等“大义凛然”的真心实意唬住,竟有几分酸涩之意……
  他轻声叹气,拍了拍秦诏的肩膀,端详着那张含泪的模样,道:“你既能想到这一步,也不枉父王往日里疼你的心。要是这法子管用,父王必定……”
  瞧出那点迟疑,秦诏复又强调道:“上次,我发烧时,燕王也抱着我,自说些什么这小儿想家了之类的话。再者,燕王将要置办姻亲,我必要腾出这东宫来,您这时开口,岂不是锦上添花?说不准……燕王也嫌我烦了,只是碍于往日的恩情,抹不开面子。”
  “您说是不是?天子嘛,一言九鼎,怎么会随便跟个小孩儿计较?”秦诏一步步的设好全套,请君入瓮道:“父亲开口,燕王顺理成章,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这话听来深以为然,秦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头。
  停歇了片刻,趁秦诏给他斟茶的功夫儿,秦厉又主动探听道:“听你这样说,倒也是。只不过,父王前些日子听说,这燕王的姻亲……出了什么岔子?也是为你不成?”
  秦诏故作自谦道:“应该……应该不是吧?燕王只说往日既然许诺了我,这会儿便没人撵我走,要我在东宫好好住着,又说万不要伤心,姻亲还能再搁置两年。”
  秦厉一听,那必然是了!
  燕珩兴许真是抹不开面子,心里说不准正想赶走秦诏呢。如若不然,方才也不会这么急着让自己同秦诏见面了。
  可,看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兴许心里并不疼爱秦诏?……
  秦厉自顾自的猜测。
  秦诏则是假意的往人怀里趴了趴,佯作父子情深的感慨道:“父亲这么多年,竟从未抱一抱我……”
  秦厉又愧又别扭,只好伸出手去,将手掌搁在人后背上,轻拍了两下。仿佛秦诏身上有电似的,片刻后便松开了……
  如今的秦诏,是他燕珩的儿子,更是秦昌的替死鬼……什么父子情深?
  不曾腹下浓血剖出手足,不曾滚热肉身喂养唇齿……他秦厉,不过是个捡便宜的罢了。
  一边是心肝肉、掌心珠;另一边是弃如敝履、视若草芥的质子,孰轻孰重,他自能分得清楚。
  秦诏轻笑,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叹这虚情假意,虽然可憎,却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借着一个短暂的拥抱,温热了人的肌骨。然而,比那日骤然坠落的闪电还快,转瞬即逝,便为更冷漠的杀意所替代了。
  父亲么……没有也无妨。
  可权力的宝座,却只有一个。
  那声息明显,秦厉便问:“怎么了?这样叹气。”
  秦诏勾起唇来,微笑:“想念父王了。”
  秦厉微诧,惊觉那惆怅里的真心。然而,他却不知道,那“父王”所指的,另有其人。
  ——他父王,燕珩。
  ——秦诏想他的好父王,想得厉害。
  第54章 隩重深
  但是……那位却不想他。
  这几日, 燕珩正处在气头上,哪里想见秦诏?因而下了令,不许他迈进殿里一步。秦诏跪在殿外请安奉茶, 连膝盖上蹭了一层泥灰,都不见燕珩心软。
  德福出来传话:“王上是心疼公子, 叫您同秦王好好相聚,如今生身的父亲来了, 也好说说体己话, 免得日后再想家。王上虽有慈父之心,毕竟不能替代。”
  秦诏听出了德福的言外之意, 也察觉到了燕珩那点不爽利。
  他心中想顶嘴,哪里不能替代?——可面上却笑盈盈道:“父王说的也是。既如此, 那我便先回宫了,只请您替我忙碌,将这碗茶奉给父王。”
  德福微怔, 坏了。
  难道自己说的太委婉, 秦诏才没听出来?
  因而,他又变着法子的提醒道:“这几年, 王上待您, 比秦王之情还要深厚几分。只是……养身如何比得生身呢?王上怎好夺人所爱呢。”
  秦诏装作听不出来, 点头道:“多谢父王恩赐,秦诏明白了。”
  德福:……
  眼见秦诏搁下茶杯便站起身来,抚袍走了。德福纳闷儿,才一月多不见,怎么感觉秦公子变傻了?
  燕珩可没觉得秦诏变傻,他冷哼:“自见了那老匹夫,喜得什么都忘了。”
  德福讪笑:“兴许是年纪小。许久不见, 有几分思念也正常。”
  “正常?”燕珩嗬笑:“你莫不是忘了,吾儿刚来时,那浑身的破烂?叫人牙碜。老匹夫恶毒,这样待他,又逼他作替罪羔羊,撵着来作质子。”
  ——可说呢!但……质子,不是您要的吗?
  德福不敢说话。
  燕珩转眸睨他,又撂下一句:“跑得这样快,难道真要跟人走不成?若他这样想父亲……”
  德福惊诧,以为他们王上要放秦诏回国,哪知燕珩下一句话便是:“那就叫老匹夫多在寡人的燕宫……住几日。待住到吾儿不想他了,再走。”
  德福:……
  好么,这是要“连人带爹”的扣下啊。
  秦厉哪里知道燕珩的心思?他叫秦诏哄得五迷三道的,这会儿正筹划着,怎么到燕王面前卖弄父子情深呢。
  朝贺宴前夕,他请恩见了燕珩一面,拘谨地坐在对面,与人寒暄道:“王上近来可好?我那小儿,没给王上添麻烦吧?”
  燕珩冷睨了他一眼,嗬笑。
  秦厉嘶声,喝了口茶水掩饰尴尬,又问:“此次来燕,庆贺中秋,兄也想念王上。一来给您作贺,二来,也该去祭奠一下父王的。”
  说着,他试图将话题往父子情深上引道:“原来,父王便疼惜我们,如今王上又疼惜我那小儿,叫我倒有几分羞愧……”
  燕珩眉眼不动,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是该羞愧。”
  秦厉:“额……那、那——这,也是。”
  “寡人问你,秦诏住在秦宫何处?吃穿几何,你可曾问过?”燕珩闲饮一口茶水,慢腾腾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压迫感将人逼得说不上话来。
  秦厉战战兢兢答:“是、是有些……琐事、……耽搁,才没问的。”
  燕珩搁下茶杯,杯底撞在桌面上,轻发出“咚”的一声,吓得秦厉“腾”地就站起来了。
  “……”
  燕珩回眸,瞥了他一眼,眉眼含了两分不悦:“作甚?”
  秦厉恍如惊弓之鸟,轻“啊”了一声,赶忙又坐回去,因紧张而将脊背挺得笔直:“王上见谅,方才……犯糊涂。”
  燕珩懒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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