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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58节

  “公子也是一等一的驯马高手,才没几次,便将其驯得服服帖帖。”王管事说着,又冲着人靴子尖跪端正:“不过,自然跟王上比不得……因那宝马认主,故而,刚开始时,公子还是有几分吃力的。”
  燕珩微微勾起嘴角:“那是自然。”
  停顿片刻,他将视线锁在人身上,瞧见秦诏翻身下了马,牵住缰绳,将脸颊贴在那马匹脖颈上,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燕珩微眯眼,生了困惑。
  眼见秦诏那神色还带着笑,却跟个畜生说起了悄悄话;惹得众人也跟着哭笑不得。
  “去瞧瞧……”
  “是。”
  燕珩忽然唤住人:“罢了,寡人亲自去瞧瞧。”
  仆从们跟在后头,生怕扰了秦诏、叫他们王上错过那悄悄话、平白惹怪罪,因而,便在随行时蹑手蹑脚,万分谨慎。
  待燕珩脚步停顿,秦诏方才将缰绳牵起,领着马匹往阔敞马厩里去……边走边念叨,嘴边那话听得清楚:
  “我的乖祖宗,你自跟着我父王打过天下、四处奔逐。我今日能骑你一骑,倒是荣幸和光彩。”
  燕珩好笑:他哪里骑着马去打过天下,这小子真能胡诌。
  秦诏仿佛听见那嘲讽似的,跟那匹马贴着脸笑:“我自然知道,你没去过战场,更无见过什么血流成河。只是……你跟着父王,那样威风的天子,只燕宫里踩住几片雪花,也如将天下山河收揽怀中了。”
  “说起来……我如今驯服了你,你乖乖听话。日后背着我父王,定要顶顶小心才是。”秦诏自顾自跟那匹马叹道:“若是我能跟父王贴着背,同乘一骑,必也是极好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父王尊贵,不似寻常人家。我也只能叫你驮着,全当做是这等风光,只在心里过过瘾了。”
  不知是不是幻想到了那副场景,秦诏竟又自个儿笑出声来。那副模样沉醉,还不知是如何惦记和垂涎他父王风姿呢!
  燕珩叫人气笑了。
  说他没出息,偏又用功。
  可若是说他有出息,却又满脑子想着跟人“胸贴背”。
  眼见燕珩脚步轻抬,德福忙咳了两声,提醒那位小主子。
  秦诏被吓了一跳,果不其然抬头来看。
  在这等空旷泥尘之地,燕珩迈步进来、翩然现身,岂不是仙人下凡?秦诏被那风姿震慑住,一时没说出话来,竟兀自痴笑了两声。
  燕珩:……
  “我的儿,你笑什么?”
  秦诏忙答道:“父王,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这里腌臜,您快、您快……”
  秦诏左右瞧了一眼,没找见什么爽洁地方,只得手忙脚乱将马匹系好,跪到人跟前儿来,拿袖子替人蹭了蹭靴面:“父王……”
  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抬头望着人。
  额头上的细汗滚在眉心,因挺拔骨峰的走势,而干脆坠落。再有旁的水痕,也沿着两鬓淌下来……顺着喉结,没入脖颈,微敞的戎袍冒着热气,喘息浓重。
  然而,那双眼含着笑,唇角翘起来,自有骄扬意气。
  这小子,哪怕讨好谄媚,特意的伏低做小,也不叫人觉得身姿卑贱,反而生出一种生动的趣味来。
  燕珩问:“方才,你抱着马匹,嘀咕些什么呢?”
  秦诏不敢说实话,只笑道:“没说什么,父王,只说明日给它多喂些草料。再不敢说别的……”
  燕珩轻哼,却不打算揭穿他,只转过眸光去,左右瞧了两眼。
  停顿片刻之后,这位帝王发了话:“如今也大了,该有自个儿的坐骑。”他慢条斯理的嘱咐道:“你们自将往年、各国进贡的宝马都牵出来,与吾儿选一匹。”
  王管事应声,忙去吩咐四下里的马奴。
  才安排妥当,去牵马往外来的功夫儿,那阴沉天幕便压得更低,啪嗒、啪嗒落下雨滴来,打的金砖红瓦,玉珠似的滚出脆响。
  仆从眼色利落,替燕珩撑伞。
  旁人则站雨幕里躬身候着,神色平静的淋雨……、
  燕宫里规矩多,自无有赶敢在帝王面前撑伞的人物,更遑论燕珩还站在雨里。谁敢大逆不道,堂皇躲开?
  没人敢。
  但,除了秦诏。
  这小子往他父王怀里一钻,镇定开口:“父王,下雨了。”
  燕珩斜眸,盯住靠在自己肩头的人,“……”
  秦诏乖巧,灿烂一笑:“父王,您瞧我多聪明,躲到您的伞下,竟一滴都没淋到……父王,我想挨着您。”说着,他又往跟前凑了凑,“再近些才好。”
  ?
  燕珩:“……”
  这位帝王被人挤出去半寸,怔愣了片刻。
  秦诏未曾察觉,单手搂抱住他父王的腰,跟人贴得更紧了。这小子不比小时候灵巧、才及胸高,如今,他身量越发的长起来,存在感已不容忽视……
  燕珩无语。
  自默不作声地睨了德福一眼,又拨了拨手指头。
  德福眼疾手快,将人从伞底下“请”出来:“公子,小的给您打伞,这儿宽敞。”
  秦诏不肯,坦诚摇头:“我抱住父王就好。”
  很快,雨势渐大,将帝王的半片袖子都淋湿了。
  燕珩:……
  你是很好,但寡人不是很好。
  秦诏不知觉,抱着他父王,兴高采烈地选马匹,直至眼睛都挑花了,也没相中一匹:“这些都不好。”
  王管事道:“回王上,回公子,各国进献的宝马都在这里了。都是举世难见的珍品,再没有别的了。”
  燕珩纵容,又问:“都不喜欢?”
  秦诏扬眸笑道:“父王,我都不喜欢。这些瞧着……没意思,还是您那匹马最好。”
  停顿片刻,燕珩忽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前年,楼兰与寡人献来的那只马驹,养在何处了?——”
  王管事惊讶,复又担忧道:“可那匹马的性子,实在太烈……”
  “无妨。”燕珩哼笑,睨了秦诏一眼:“还有这脆白骨没断过、浑身血肉不怕疼呢。”
  秦诏讪笑。
  等那匹马牵过来,果真叫人亮了双眼。
  河曲烈马,通体乌黑,有霸世之气、追风之能,可飞逐千里而不疲,最是这等小儿心头好了。
  燕珩赏他:“若是驯服,便是你的。若是驯不住,便多断几根骨头,歇在东宫里养伤吧。”
  秦诏“厚脸皮”地喜道:“谢父王恩赐,必不会将您失望的!”
  燕珩哼笑,没再理会他,转身便走了。
  那伞追着帝王转移。
  秦诏扑了个空,倾盆大雨兜头浇下来,还叫雨滴砸得鼻梁疼。
  他讪讪的笑……又躲进旁边的马厩了。混着满身热汗、马厩泥尘和牲畜味道——他猛然反应过来,捂住鼻子,噫!
  怪不得他父王走得急呢!
  再不走,差点叫自个儿熏臭了……
  是夜,阴了许久的浓雨倾盆。
  秋意浮出草木,自水痕中淌岀寒气。
  燕珩端坐案前,眉眼冰霜雕琢似的冷锐;他眼底被烛火打落一层光,幽暗处所藏着的,皆是吞天下、咽五州的威厉。
  疾风起,自窗外吹拂,骤然掀开一张信纸。
  帝王唇角微勾,终于落笔:
  [秦诏乃寡人之子,你这个秦王若是做腻了,就让吾儿来。]
  [燕军精兵三万随行,中秋之期,若归去秦地,便是继位之时。]
  第51章 欲窜伏
  他才搁下笔, 忽然霹雳一声,惊雷便炸响在耳边,闪电劈落一线银光, 照着三百里辉煌宫殿,恍如白昼。
  胆子小的, 必要吓得昏死过去。
  但这……未必不是秦厉收到信时的心情。
  那封信拿金玺压在桌案上,亟待着明日一早, 便送往秦宫。
  滂沱秋雨、霹雳惊雷, 携裹着浓风秋凉,不断翻越窗扇, 闯进帝王寝宫。飘逸的纱幔被扯开一个角,而后缓慢地坠落下去, 在地面上拖曳出蜿蜒的痕迹。
  仆从们终于得了示下,将窗扇阖紧,而后拈烛布香, 暗处炉热轻偎, 驱散风寒之气,待帝王沐浴更衣后, 空气中便只剩下极轻的湿意。
  浓雨催人沉静, 燕珩昏昏欲睡。
  他靠着软枕, 才搭下眼皮儿来——
  “咔哒”一声。
  门扇叫人撞开,闯进一阵寒凉。
  仆从们仓皇追进来,然而已经来不及,那挂着暗影的少年,轻声唤了一句:“父王……”
  还带着疾奔之后不匀的喘息。
  燕珩倦倦地睁开眼,瞧见那纱幔被风吹开,而后秦诏朝自己走近, 隔着五步之远,怯生生地唤了句:“父王,您睡了吗?”
  燕珩开口:“寡人……”
  秦诏打断人,兀自喜道:“太好了,父王,你还没睡。”
  燕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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