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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40节

  他坐在床边,沾湿了软帕,轻轻地落在他脸颊伤处。血污湿腻地挂在嘴角,才轻擦一下,秦诏就痛得嘶声,无意识地把头偏过去了。
  燕珩擒住他下巴,轻转过来。
  “……”
  秦诏唤疼,眼尾湿润。
  但擒住他的那位强势,声音不辩喜怒:“不许动,疼就忍着。”
  ——好大的荣威气派!
  秦诏不忿,朦胧中睁眼,被猛然撞入视线的神容撼住,霎时偃旗息鼓了。
  他撑了撑眼皮,想看得清楚些,然而转瞬,便又模糊下去。痛楚与疲倦之中,他仍小声念叨了一句:“父王……”
  燕珩淡淡地应:“嗯。”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为何,手底下的动作越发轻了。
  秦诏便又迷瞪过去。
  燕便扯了下他的襟领,与人将露出来的一小片脖颈裹紧,又给人掖住了被角。
  视线自此上移,打量的仔细。
  瞧着两道嘴角都裂了,挂着红痕,渗出丝缕血丝,鼻梁斜斜地划破一道皮儿;就连颊肉都泛了红肿,添青的眼圈诙谐,双长而密的睫毛又遮出一片阴影来。
  可怜,但分毫不影响那锋厉神容,仍好看的紧。
  燕珩静坐,气定神闲,就这么瞧着他。
  ——心道,吃点苦也好,省得日后与人争勇斗狠。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儿,仆子们便煮好了药汤,小心端到人面前。喂出去的汤勺被秦诏苦着脸避开——他父王污蔑他爱吃苦,实际上他是半滴都不肯抿一口。
  尤其是那肝胆不得劲儿,肋下又重击似的痛,连咳嗽都压不住,才躲了两下,身体就不住的虾似的弓起来。
  “咳咳……咳……”
  淅淅沥沥地、如檐上的雨水一般,自身骨里淌出颤抖来。
  秦诏阖着眼,狠皱眉头,然而细碎的咳嗽声里,却然夹带着一句软软地“父王……”
  心尖猛地一揪。
  帝王犹自沉默,却蹙起了眉尖。
  他那心疼,多少是有点藏不住了。
  燕珩没养过孩子,竟不知这样大点儿的人,竟能玉琉璃似的脆弱和易碎,被光线与折影打碎成无数瓣……捧在手心里,都要万般小心。
  那药汤洒在胸前,染了一片褐色。
  燕珩拨手:“搁下吧——再去煎一碗。”
  仆从们称是,又退下去了。
  德福轻声道:“王上,公子兴许是痛得厉害。这幅样子,软得扶不住,恐怕这样下去不行。小仆子们粗手笨脚,要不还是小的来吧?”
  “不必。”
  说罢,燕珩便靠在雕花柩栏,不容分说地伸手,将人捞进怀里辖制住了。他先是点了点人的鼻尖,后又捏了捏人的脸蛋——直至强行将人唤醒。
  秦诏微微睁眼,瞧见还是他父王。
  他忙咧嘴,还不等递上个灿烂笑容,就先觉到痛,狠“嘶”了一声。
  “父王……”
  燕珩端着碗递到他嘴边,开口言简意赅、分外强势:“张嘴。”
  秦诏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药汤就顺势灌进来了。
  “?”
  “?”
  德福睁大眼。
  预料到的父慈子孝并未到来,却差点被他们王上这等辣手摧花的招数吓一跟头。
  ——好么,秦诏被人强硬扣在怀里,硬是灌了个肚饱。
  燕珩搁下碗,拿帕子与人擦干净嘴角。
  他才要将人放平,秦诏那手颤颤巍巍地就挂上来了。
  燕珩:……
  德福:……
  怎的比他们王上还不按常理出牌。
  这俩人,倒般配——做父子。
  燕珩垂眸睨他,面无表情。
  秦诏“嘶”得厉害,艰难皱起眉头来,连喘口气都挤得肺腑发紧,越是歇躺了一阵,越发浑身肌骨酸痛,连多余的力气都使不起来了。
  秦诏嘟囔了一句:“父王……”
  燕珩冷着脸、忍着心中杂陈的情绪,到底是缓缓抬高了手臂。他轻环住人,又用肩窝处抵住秦诏后脑勺,任人枕靠。
  那声音柔和:“住嘴。”
  听了这话,秦诏便老实儿住嘴,只用炙热的视线盯住他。
  于是,燕珩微顿,又道:“闭眼。”
  秦诏只好又阖上眼。
  见人这么乖,窝在怀里不动弹,燕珩终于勾了勾唇,露出笑来。
  大约是他身上幽香养神,才不过两刻钟,秦诏便没了动静儿,软在人怀里,瞧着是睡着了。
  燕珩小心将秦诏放下。
  静坐少顷,燕珩伸出指尖去,想去捏那肥嘟嘟的脸蛋——可视线触及伤肿,到底是忍住了。那修长手指便打了个弯儿,自人鼻梁上轻刮了一下。
  秦诏痒,皱了皱鼻尖。
  燕珩失笑。
  那场景温馨……
  正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打外头来了仆子,探头想通传。德福眼尖瞧见了,忙挥手压下去。
  他退出殿来,轻声道:“何事慌张?公子才叫王上哄睡下,勿要打扰。”
  小仆子忙道:“是司马大人,此刻正跪在金殿外,求见王上。”
  德福细思量片刻,正要转身回禀,那高大身影已然站在了身后。
  那位威厉睨视,扫了跪在殿外的扶桐宫诸众一眼,才道:“照顾好你们的主子,晚些时候,寡人再来看他。”
  “还有,待煮好汤药,便伺候人吃下去——若是不肯,便说是寡人的命令,违抗不遵,自多赏他几杖子。”
  诸众忙答是,又恭敬行礼,目送他离开。
  这司马求见燕珩,可不也是为了秦诏么!
  自家儿子打坏了人,符定来请罪,自是应当的。
  但他也无奈。
  ——不是王上您不让停的么?
  燕珩瞧着跪在外殿的人,气儿不打一处来。
  他沉默良久,终也只撂下一句:“孩子们争强好胜,受伤也是难免的,司马不必放在心上。”
  符定惊了惊:不罚?
  燕珩睨了他一眼:“再有,符慎勇武,寡人甚慰,假以时日,必能承继父业,逐鹿四海,为大燕立下赫赫战功。”
  “看起来,吾儿甚是喜欢他,便宣他……择日入宫吧。”
  这两句倒是没错。
  ——秦诏是挺喜欢他的。
  ——符慎倒也逐鹿四海来着,但那场面,却未能如他所愿。
  因这茬,秦诏与符慎,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两人打的这一架,虽让秦诏吃了痛,却也实打实的赚了便宜。要说怎么赚的便宜……旁人不清楚,秦诏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原来……
  方才,燕珩才离开扶桐宫,秦诏就“唰”得睁开了双眼。
  他哑声唤人道:“德元,扶我起来。”
  德元听见动静儿,忙殷勤地凑上前去,笑道:“哎哟,小祖宗呐,您可万不要再动了。才给王上哄住,疼得人心肝紧,这会儿要出什么岔子,可要我的小命儿呢!”
  秦诏睨了他一眼:“好端端活着呢!”
  “您这是要作什么?使唤小的们便是了。”话虽这样说,可德元仍依着他的意思,将人扶起来了。
  秦诏强忍着伤痛,命令道:“将扶桐宫的大门关紧了,再与我备两桶冰水来。”
  德元皱眉,生了困惑。
  可仆子们如何能不依?这位是正盛宠的主子,虽年纪小,却十足的气派,那心肠通透,未有一件事不是自个儿拿主意的!
  扶桐宫里,顿时热闹起来。
  冰水将人泡足了时辰,连两唇都冻得发紫。
  秦诏方才出了一身热汗,又狠淋了雨,本就激得身子不爽利。如今,重伤在身,刚吃汤药补足了热意——虚弱中偏又浇足了冷,岂不是冻得哆嗦!
  小仆子战战兢兢地问:“可您这样,必要害病的!”
  秦诏自冰水中站起来,身形摇摇欲坠,面容却含着笑。
  他调侃道:“我秦人,死生不惧——丈夫是也,岂怕这点儿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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