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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36节

  再抬起脸来, 已是隐忍的透红双目。
  “请父王降罪。”
  燕珩纳罕, 耐着性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与你降什么罪?”停顿片刻,他又道,“今日早间,你不是才闹着要去见那小官……莫非是他惹你不高兴了?”
  “并非相宜先生。”秦诏交叠双手,递在胸前,作出一个极规矩的礼来:“请父王降罪, 您早间赏的簪子,如今已碎成了八瓣。秦诏心中有愧,故来请罪。 ”
  “哦。”燕珩轻笑,神色不以为然,“甚么劳什子玩意儿,也值当的你专门跑一趟来请罪。碎了便碎了,寡人再赏你一支便是。”
  他招招手,“德福,将寡人的浮雪妆奁取来。”
  德福惊叹燕珩宠人,那里面,个顶个的都是穷极八国也难筑造的珍宝。
  秦诏不见喜色,咬住唇,自怀中掏出手帕来,跪行至人跟前儿,颤抖着手伸出去。
  燕珩淡定转过眸来,“无妨,不过是一支……”
  不经意地瞥见秦诏手心伤痕,那声音便顿住了。燕珩轻擒住人的腕子,将那碎玉抖落一边儿,掀开帕巾,细细地瞧。
  “这是如何伤的?”
  秦诏不语,连眼泪都极尽克制地压在眼底,漫起一层水雾:“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
  燕珩察觉端倪,瞧出他的几分反常。方才还以为……是簪子碎了惹得人害怕伤心,这会儿再看,怕是后头有旁的缘由。
  燕珩抿唇:“到底是谁伤的?”
  “父王……父王别问了,真是我不小心伤的。”
  燕珩冷了脸,睨他。
  秦诏战战兢兢道:“可,可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哪个人家?”燕珩将人腕子擒住,又端着他下巴抬起来:“你这小儿,何时成了没嘴的蚌?若不说实话,寡人定要算你欺君。”
  他略一停顿,又威胁:“说。”
  秦诏便道:“早间父王允了我去见相宜大人,我便寻到殿里,同人说话。哪里知道路上碰见了……碰见了……”
  瞧他欲言又止,燕珩蹙眉:“碰见了何人?”
  秦诏小声儿道:“碰见了卫大人。他说我不懂规矩,竟与朝中重臣谋密。可我自觉得委屈,便同他说,我才得了父王的应允,您若不信,可去求证。”
  秦诏似委屈难当,终于开始抽泣:“他……”
  燕珩追问:“如何?”
  “他便说我……恃宠而骄。”秦诏已然往下滚眼泪,一副连冤枉带屈辱的神色,“我便请他看,父王赏我的簪子。哪里知道……竟会‘不小心’——不小心摔断。”
  两三句话说的模棱两可。
  至于……到底是卫抚不小心,还是他自己不小心,秦诏没说。但燕珩显然已经意会,自喉间滚出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冷嗬。
  “那手上的伤呢?”
  “我因着急,想去捡起来,他又……”秦诏道:“我不敢怪罪卫大人,只能怨自个儿不小心。可那簪子是父王赏我的,我不想叫人糟践了去。”
  燕珩淡淡地睨视他,静候下文。
  秦诏便继续说道:“我实在气不过,想与他争辩几句,可他又说我是借机生事。因瞧见他手里有刀,一时心惊胆战,也不敢再争。他还说,追查您在鸢宴上受伤之事,跟扶桐宫有干系……吓得我再不敢说一个字。”
  春鸢宴三字一出,更像是欲盖弥彰。
  燕珩心里清明,兴许卫抚早便看这个孩子不顺眼,再有脸上添了那道疤,伴着新仇旧恨,正四处寻把柄要欺凌秦诏呢!
  想到这儿,他凤眸一眯,“这个卫抚。”
  秦诏扶住人膝头,佯作慌道:“父王,不是卫大人的错,都是我的错。”
  燕珩垂眸,又见他惶恐担忧的开了口:“若知道他是您正经的‘小舅子’,我必是不敢同他起争执的……还请您降罪,罚我吧!”
  “小舅子?”燕珩慢慢皱起眉来,“谁同你说的?”
  “我、我不敢……”秦诏改了口:“谁也没跟我说,父王。我只是破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养几日便好了。”
  那声音不辩喜怒,格外幽沉:“寡人瞧他,是越来越放肆了。”
  德福捧着妆奁候在一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秦诏呜咽着哭,想压又压不住,瞧着委屈可怜。
  燕珩瞧着人,沉默片刻,又微叹了口气。
  他拿帕子替他蹭了蹭眼泪,又将秦诏那有几分凌乱的发拨到耳后,才道:“不过一个秀女,叫人打发了出宫去便是。这个卫抚,寡人自会找他算账——与你出气。”
  少倾,见他还在落泪,燕珩那口气带了点儿无奈:“好了,不许再哭。多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在寡人跟前儿哭哭啼啼的。”
  秦诏见好就收,慢腾腾地抹眼,止住泪,“是,父王。”
  “早先说什么要打要杀,如今,人家只是拿一把刀,便叫你害怕。”燕珩睨他,轻笑,然而纵容,“没出息的样子。”
  秦诏羞赧,眼睫湿漉漉的,托腮垫在人膝头上,轻声辩解,“父王,胆量是练出来的……我日后,再不会这样没出息了。”
  “那……叫卫抚日后再过你的扶桐宫时,自卸了刀,乖乖贴着墙根儿过去,可好?”
  秦诏微诧,“那岂不是东宫方才有的……规矩?”
  口中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想象那荒诞场景,顿时破涕而笑。
  燕珩轻笑一声,道:“如何?可能叫你开心?”
  秦诏点头,“父王待我这样好、这样体贴亲近——我自是一万个开心的。”
  “好了,日后要乖乖听话。”燕珩唤人将妆奁递到跟前儿来,“不过是碎了支簪子,便满口诌着降罪,好不爱惜自个儿。”
  说着,他打开那琳琅长屉,珠玉满目,金银交错之光辉,顿皆闪在人眼底。
  “瞧瞧喜欢哪个,叫人给你送过去。”
  “再有这支……”燕珩捡起那支金簪,“本是你亡母的用物,今日便归还原主——日后,切不可再随意赠人。”
  秦诏小心收好,又瘪了瘪嘴,闹脾气似的小声嘟囔:“可摔碎的那只玉簪,是父王才赏我的。”
  燕珩哼笑:“怎么?如今这些,难道不是寡人赏你的?”
  “可……可这些都不一样。”秦诏道:“那支是父王的簪子。这些虽漂亮,却……却不如父王戴的那支好。”
  燕珩笑骂:“没见识的东西。”
  ——这些难道不比那支好?
  论做工、论价值,自然是胜之千万。
  瞧秦诏那副落寞神色,燕珩转眸看了眼德福,对上德福讪笑的脸,偏也在他神色中寻到宽慰和怜爱,只得轻叹了口气。
  “罢,依你。”
  燕珩便又抬手,自发间抽出正簪的那支来,递到他眼前儿,“那这支呢?”
  那簪头镶着一颗珍罕的翡翠,簪身通体透白,雕嵌着凤凰翅羽,神韵悠然,栩栩如生。
  经由他父王的指尖,又添了一丝温热。
  秦诏细细看了两眼,终于露出笑来。
  他倒不客气,忙伸手去接,开口道:“谢过父王。”
  燕珩:……
  这死小子。
  “若是得父王这样的恩宠,哪怕旁人说我‘恃宠而骄’,便也不冤了。”
  燕珩拿指尖点了点人额头,哼道:“纵有人说你‘恃宠而骄’,你那怀中的匕首岂是吃素的?怎么就不碍拿出来?——早先在春鸢宴上,岂不是用得正趁手么。”
  秦诏垂眸去看簪子,又无意识地拿掌心摩挲人的膝头,怏怏道:“哪里是匕首的功劳?是因父王荣威,旁人才肯放我一马的。可父王不在……我又哪里敢拿匕首?”
  被人哄得受用,燕珩轻笑道:“你这小儿,倒识时务……”
  “再有那卫大人可怖,我若与他硬碰硬,岂不是要吃了我。”秦诏便抬眸盯住人,恳求道:“怪我身子薄弱。父王,不如您教我骑马射箭,再有用刀使剑罢?如此以来,也能叫我自保。”
  燕珩忍不住笑话人:“瞧你怕的。”
  他唤德福来与人簪发,又在人羞赧涨红的脸色中,颔首应允,“也好。寡人自当给你选个功夫好的利落人。”
  秦诏被人牵去栉发簪冠,还不忘回头与人道:“谢过父王,可……万万不要是卫大人啊,我怕他怕得紧。”
  燕珩轻笑:“挑三拣四,你倒喜欢哪个?”
  隔着侧殿的一层珠帘与半隐的屏风,秦诏响亮亮地答道:“父王,我看司马大人就很好。魏将军虽然也好,但他……好像不喜欢我。”
  燕珩慵懒应声:“符定乃我大燕司马,哪里腾得出功夫儿来教你。”
  秦诏听了,便没再说话。
  直待那冠束好,他簪着漂亮玉簪,拨帘出来,笑眯眯地冲人道:“父王,你看我……”说着,他还转了个圈儿,道:“挂着父王赏的簪子,可漂亮,可威风?”
  燕珩被他逗笑了。
  “还不错。”
  秦诏又凑近,自他身侧跪回去。
  下一秒,他伸手去抱人的腰,却叫燕珩轻提住后颈,揪住了:“?”
  “父王……父王刚赏了我簪子,我心中喜欢,故想与您亲近。”秦诏求道:“若不然……我只略抱一抱,接着便松开。”
  燕珩:“……”
  那也不行。
  秦诏不死心,歪着头看人,换了个说法:“父王,你瞧我的手,方才止住血,还有些疼呢……”
  燕珩似笑非笑睨着他:“……”
  秦诏到底落败,乖乖枕在人膝头上,哼唧道:“父王不肯叫我抱,那……我只陪您一会儿可好?”
  “何苦赖在这不走。”燕珩拂不开人,哼笑:“依着寡人看,还是功课太少,兴许舞刀弄剑是个好事儿,叫你没点空儿往寡人这儿跑才好。”
  秦诏不肯挪开地方:“可司马大人没空呀……”
  “过几日演兵,司马与将军都在,寡人也带你去瞧瞧。他二人虽没空,难保没有旁人,合你的眼缘。”
  秦诏喜道:“果真?素闻燕军威风,阵法变幻莫测,精锐之力令人闻风丧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父王当真带我去、让我一睹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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