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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4节

  好鸟无心恋故林,吃罢昆虫乘风鸣,
  八千里路随口到,鹧鸪飞去十里亭。[1]
  燕珩挑眉,“嗯?”
  秦诏道,“父王,这枚灯笼别致,字也好看,比旁的灯谜还要有意思。”
  燕珩不作声,眉眼压低,嘴角微勾。
  仆子想往前凑过去伺候,被德福在暗处拦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小仆子又躬身住了,不解问道,“公公,小的愚钝,这分明是王上出的字谜,为何还要再猜?”
  德福乐呵呵摇头。心道,哄孩子么。
  那小子眉毛拧成麻花似的,沉默良久,攥着人衣袖的手也跟着紧……没大会儿,他嘀咕道,“父王,偏这道字谜难,旁的我早就猜出来了。”
  燕珩哼笑,“不是你说,你比旁人生的聪慧些么?”
  秦诏想的入迷,下意识伸手,就挂住了他指尖,带着不服气似的,“兴许出这字谜之人,比我生的更聪慧。”
  燕珩微顿:……
  指尖那点触感鲜明。
  少年火气旺似的,比手炉还暖和。
  “若是猜不准,就……”
  秦诏猛地悟到了什么,回过眸来朝人笑,神采飞扬,“父王,猜不准您要罚我?那我若是猜到了,便再赏我些别的?”
  燕珩睨他,颔首算作默允,然而嘴角那点弧度却分明的翘起来,半点都不信。
  秦诏沉思,而后道:“此谜,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2]
  燕珩微怔。
  “无心恋是为亦,添上鸟,便是鸾;虫风二字是为凤。八千为禾,添口作和。鸪去十,乃为鸣。此便是‘鸾凤和鸣’。父王,您且说说,是也不是?”
  燕珩好笑的看着人,却被他扬眸的骄扬引住。
  自各色灯笼里落下来的光打在他鼻梁上,照过挺拔阴影,一双添了色的眸子闪着水光,只觉流光溢彩淌在眉眼。
  终于,他眯眼,“是。”
  秦诏望着人笑,手指攥的紧,分明不是无意的。
  燕珩哼笑,“松手。既讨赏,那便说吧,想要什么?”
  秦诏不肯松,问道,“父王,我想要这个字联。”
  “竟只要这个?”
  “嗯,只要这个。”
  燕珩轻笑,扬了扬下巴,“自个儿取下来吧。”
  秦诏这才松了手,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望上去。字联挂在金色灯笼底下,因个头不够,垫脚也没能够着,一时神色比灯笼还多彩。
  他回头:“……”
  燕珩:“……”
  笑容带着一点讥讽的戏弄。
  秦诏恬不知耻,堂皇开口问,“父王,可否抱我一下?”
  燕珩:“?”
  顿了顿,他又耐着性子,“寡人来罢。”
  凑在他腰间的那小子,双目期盼,恨不能水光朦胧。
  “……”
  对视几秒,去摘灯笼的手到底顿住了。
  燕珩俯身,将人抱起来,冷淡的撂下一个字,“摘。”
  秦诏让人抱在怀里,蹭的一下脸就烧着了。
  父王好香。
  垂眸看父王,那张神容更美的颠倒如梦。
  燕珩挑眉,“看寡人作什么?摘灯笼。”
  秦诏称是。
  乖乖摘了灯笼,又站稳在地上,“谢谢父王。父王,我……”
  燕珩哼笑一声儿,睨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在他那块略带婴儿肥的颊上轻掐了一把。
  不等人申辩,竟这么转身就走了。
  走了??
  秦诏傻眼,想追上去,终于被人拦住。
  德福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自觉不能臊了王上面皮,只得忍笑劝少年,“秦公子,留步,勿要再近前了。”
  秦诏似不解,“可父王……”
  “王上饮酒吹风,今儿已经倦了,您请回吧。”德福笑,委婉提醒,“公子,早些休息,明儿勿忘了按时请安才是。”
  秦诏垂眸傻笑,一边脸颊冒热气。
  他盯着手里的灯笼,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在心底,到底也只答了句“是”。尽管面上矜持克制,然而那声线里的欢喜,却是半点都没藏住。
  第13章 世既卓
  妘澜路过扶桐宫时,跟秦诏打了个照面。
  他盯着秦诏那一张冒红的脸,连裹在袍领子里都冒热气;手里提着金灯笼下轿,才叫燕宫风水养的白里透红,颇有贵公子风范。
  ——“哟。”
  回头看见是妘澜,秦诏笑了笑,“这才奇罕,才见过,怎么还这样同人招呼?”
  “我一句‘哟’不算奇罕,公子红着脸倒奇罕。”妘澜笑道,“怎么?今儿你父王又多赏你了?趁着旁人不注意,倒是给你开小灶。”
  秦诏不承认,“这话哪里来的?”
  妘澜啧啧称奇,“要么说公子好命,这燕王亲制的金灯笼难道还有假?”
  秦诏模棱两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只因我猜对了灯谜。”
  “听说灯笼挂了三年,无人敢猜。我虽不知谜底,却听闻过谜面。”妘澜调侃笑道,“那么多士大夫猜不中,偏公子猜对了?难保不是燕王有意放水——谁叫‘人家’,一口一个父王呢!”
  秦诏“哎”了一句,硬是又给噎回去了。
  “怎的这样笑话人!”
  “啧啧。”
  笑声琳琅,一串串滚在扶桐宫殿门前。小仆子们抿着嘴,哄着主子去了,只留秦诏一个人站在原地,另一面脸也徒添了热气。
  是夜。
  秦诏临歇前,仍捧着那盏灯笼细看,嘴角忍不住挂了笑。
  ——偏他的父王好。
  ——偏他的父王疼人。
  那些都是旁人殷羡不来的。
  被贬到“旁人”的那一小撮儿,若是听了,恐怕万分不认。
  那燕王可怖,今日宴上,更是十足的威厉,虽生的样貌过人,可喜怒不辨,阴晴难分……用的都是“杀身”的“疼”法,可叫人半点都不敢羡慕啊。
  偏秦诏不这么想。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灯笼,是他父王特意赏他的。
  肚皮里的那点弯弯绕,因得了宠,一时顾不上,方才显出了少许的少年孩子气。
  仆子劝他早歇息,他只顾着叫人将灯笼燃足了,挂在床前,作暗室的明光。
  软榻香风蜡珠红。
  心眼里那点受了偏宠的欢喜,翻来覆去的滚,鼻息暗香犹在,腰间那强悍的托举,偏也忘不过去……怎的这么威风呢。
  ——席间那位把玩玉盏,一如玩弄权柄,姿态轻盈。
  他分明觉得,人间帝王,最应当如他父王这般。
  ……
  第二日,秦诏两目乌青,仍按时去给他父王请安。
  可惜他跪在外殿,连个背影都没瞧见,就让德福“撵”走了。
  接连半个月,他都没跟人碰上面,一时心里有两分落寞、三分怅惘,热油似的乱沸。
  德元也觉好笑,只得私下里提点,“公子年纪还小,封功哪里是这般着急的。王上这些时日忙碌赋税、盐铁之事,案牍劳形,实在顾不上旁的。”
  秦诏微笑了之。
  当下心道,何必封功?当有一日与他父王平起平坐,共同侍弄那权柄方才过瘾。
  因有这茬,秦诏少不得去探听赋税盐铁的规矩,一面留心宫里的风吹草动,一边同质子往来,再旁敲侧击些别的消息,也算有事可做。
  因而,他心中虽挂念他父王那身姿影绰,面皮上却极沉得住气。
  好歹转过年来,晴消霜雪。
  ——到底是让他见到了人。
  这日,秦诏依着往日的规矩,跪在外殿请安,却没瞧见旁的人。
  那热茶奉上去,小心道,“秦诏与父王请安。”
  因无人应答,只得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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